瑞祥路的按摩女妖(二)
“啊,真是熱的要命呀!”一個醉漢趔趄着走在路邊,搖搖晃晃着靠到一棵樹下,他想像着有一瓶涼水拿在手上,擺了一個一飲而盡的姿勢。作完這些后他扭過身扶住樹嗷嗷的嘔吐起來,他吐出了沒有消化的玉米紅薯稀飯,把樹根染黃了一大片。“她要結婚了,新郎不是我,月亮多麼美呀,多麼安靜,多麼亮堂,燈光把她的新房照的春天般的溫暖。可是為什麼她家宴席最後一道湯是玉米紅薯稀飯呢?”於是他閉上眼睛,把那白亮的月光吹滅了,眼前化為一片漆黑,漆黑的象他身上的大衣一樣。
醉漢倒在地上,深夜裏他被冷風吹醒或者是被身下的某件硬東西硌醒了,“那是什麼?”他嘟囔着,從身下把那個東西摸出來,這時月亮的顏色已經變的很淡了,空氣里充滿白色的霧氣。“好冷啊。”那個人發著抖說,他翻過身象一隻匍匐的青蟲那樣弓起脊樑,最後很費力的站了起來。他看了看手上拿的那個東西,發現是一根兩寸長帶尖的骨頭,他胡亂把它裝進寬大的褲兜里。“不知道幾點了,明天我還要給學生上課呢。”他自言自語的說,“我要快些回去才對。”他跑了起來,他跳進了修路者挖的路基里,他的腳步聲在那條大溝里發出嗵嗵嗵的回聲。
他跳過學校大門的柵欄,笨重地落在水泥路上,“是誰!”傳達室里傳出老孫頭夢裏一樣沙啞的聲音,接着是一陣虛張聲勢的咳嗽。“是我,小王呀。”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到裏面沒有動靜,就躡手躡腳地走回那排平房裏去了。他身後的霧氣籠罩了城郊的角落,在每個亮燈的窗前打着旋兒,最後它似乎鑽進了高高的早已熄火的煙囪里,或者隱匿進了濕漉漉的樹林中,或者緊緊的貼在護城河面的薄冰下。
我再也不象昨天那樣喝酒了,王老師醒來時想,今天是個新的開始,他從抽屜里拿出小鏡子,用水把頭髮梳成光溜溜的,然後用一把小剪刀把鬍子修剪整齊,這一切完畢后,他又站到窗前讀了一會兒英文,好了,讓一切重新開始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呢,他再次提醒自己。他拿起課本準備提前到教室去。課間操時間還沒有結束,王老師是后兩節的自然課,他走進教室時看見只有幾個孩子趴在課桌上,其他孩子則在教室外面瘋跑。“下課時間你們應該運動,這樣你們后兩節課才不會瞌睡。”王老師對趴在桌子上的孩子們說。“我們不喜歡你的課,你上課就象夢遊。”一個孩子一邊用腳踢課桌的腿一邊說,其他孩子都跟着笑了。“哦,那你來講好了,恐怕你現在就在夢遊吧。”王老師竭力讓自己不發火,作為一種妥協他說完后把頭扭過去,裝作看課程表的樣子。直到上課鈴響過教室里安靜下來很久后他才扭過頭,“上次我講到哪兒了?”“我們也不知道呀。”那些孩子可愛的回答。王老師一點也不生氣,他說:“那好吧,我們就從我畫到的地方開始講吧。”
教室的玻璃被那些孩子的哈氣模糊了,屋子一角的爐子冒着一屢細細的煙,另一角是幾把掃帚和一把殘破的木質三角板,粉筆頭散在那裏。教室後面的黑板上是半年都沒有變樣的黑板報,每個班上都要出一兩個繪畫方面有點才能的孩子,但這個班上卻沒有,那塊黑板報還是因為應付檢查由王老師自己畫的。王老師覺得有些輕飄飄的,大概是昨晚沒有睡好的緣故,他沒有講多久嗓子就開始啞了,於是他坐下讓孩子們自己看書。他總聽到好象有人在敲窗,或者是風吧,外面光禿禿的樹枝在搖動,遠一點高高的紅旗也在撲啦啦的響。他看了看屋頂,教室是那種有屋脊的老房,房梁是沒有去皮的松木,有一塊兒殘破的樹皮耷拉在空中,房樑上的鐵釘變成了赫色。孩子們心不在焉的翻着課本或者幹着其他事情。
真的有人在敲窗,王老師看見窗外有一個矮小的人影,他推開門走出去,看見一個穿軍大衣的中年人,正趴在窗戶上往裏看。“你找誰?”王老師問。“哦,我找南南。”那個男人呲着一口黃牙。他一定喝玉米紅薯稀飯沒有刷牙,王老師心裏想。“你是學生家長嗎?”他問。“是呀,我是他爸爸。”那個男人眨眨眼睛說。王老師轉身把頭伸進教室,“有個叫南南的嗎?你爸來找你了。”教室里發出一陣鬨笑,一個瘦瘦的男孩子繞過講台怯怯地走了出來,“老師,他……”他還沒有說完,那個小個子男人躥過來一把把他拉到一邊,“到這邊說吧。”說完他迅速從懷裏抽出一把刀子照男孩脖子上砍了一刀,那個小孩倒在地上。那個男人扔掉刀子,“我要他們家斷子絕孫。”他一邊發抖一邊說。他轉身想走,但是沒走幾步就癱在地上,王老師沖了過去,他從口袋裏掏出一件東西,插進了那個男人的脖子,然後又本能的抽了出來,鮮紅的血噴到了他的臉上,立刻就凝固了。啊,我成一個英雄,那個年輕的教師想,昨天晚上我還是一個被戀人拋棄的可憐蟲,她不但羞辱了我,還牽連了我的爹娘,我那可憐的爹娘,現在還在城裏的菜市場賣紅薯吧!她瞧不起我們整個教師隊伍,覺得我沒有出息,多少年彙集起來的東西,被她幾句話就抹殺了吧!那位開窯廠的工頭兒子不就是開着一輛麵包車來了,在一家酒店招待了整個學校的教師,難道我的那些夥伴們都很快樂嗎?他們沒有喝過酒嗎?絕不是這樣的,大家都不快樂,校長一直在笑,他只喝了一杯就推說自己一到冬天容易犯哮喘病。而劉主任象往常一樣勸大家喝酒,他大概只是為了借酒消愁吧,否則怎麼會吐的一塌糊塗。李老師是一直暗戀我的人,可惜我不喜歡她,而她自己也結婚並且生了兩個孩子,昨晚她一直看着我苦笑,祝福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說,連笑容都那麼勉強。而我,昨天我走出燈火輝煌的酒店,卻沒有立即離去,我看到客人逐漸走散,並且看着她和那個男人把剩下的酒和糖果搬上汽車離開為止。
王老師拿着那件利器在講台的桌子上刻了一個大大的“刀”字,然後把它扔到屋角,然後他嘴角兩邊上翹,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他若有所思的抬起頭對孩子說:“下課後你們自己放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