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爸爸不是以前的爸爸了
一個聰明、調皮的孩子被趙德發粗暴的吼聲徹底訓服了。只要趙德發一回家,毛毛就會變得俯首貼耳,惟命是從。毛毛的每個行動都會變得提心弔膽,謹小慎微。他覺得爸爸不是以前的爸爸了。
這話突然提醒了趙德發。趙德發覺得,他是不能讓他們一家三口團聚的。那不正好中他們的計了嗎?先把兒子生下來,讓你趙德發養大,再跟你離婚,然後再把兒子弄回去,你趙德發就給人家當龜孫子了。你永遠是個失敗者,永遠落得人家的笑話。想到這裏,趙德發騰地站起來,說:“不行。我得把毛毛接回來。從法律上講他歸我撫養。我養着,就等於扣押了一個人質。我就是要他們想念兒子想念一輩子!”
歐陽一虹發現趙德發心起歪了。原來他並不是因為愛毛毛才要接他回來,純粹是為了把他當人質扣押在自己手上。讓任毛毛和周雪冰骨肉分離,與任毛毛骨肉分離。可歐陽一虹不管這麼多,她不管是誰的兒子。毛毛雖說調皮,卻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趙德發不喜歡也不要緊,有她看着,有她愛着,就能夠把毛毛養大成人。歐陽一虹說:“那你明天就把毛毛接回來吧。”
趙德發去接毛毛是在第二天傍晚。提前沒有打電話,他也不知道周雪冰的新電話,就徑直去了。他還是象以前那樣,理直氣壯地走到門前,理直氣壯地敲門。周雪冰把門打開之後,他又理直氣壯地說:“我把毛毛接回去。”
周雪冰很熱情,笑逐顏開地說:“進來坐一會兒吧?”
趙德發說:“把毛毛給我。”
趙德發說話的時候臉板得很平,象熨斗剛剛壓過的衣服。那樣子好象人家欠他的,他在要一筆陳年舊債。周雪冰大抵知道他的習性,此時不可商量。周雪冰臉上依然帶着微笑,說:“那你也要等一會兒,我要給他收拾一下衣服和玩具。你還是進來坐坐吧。”
趙德發督促說:“不坐了。你快點。”
周雪冰進去收拾東西去了,趙德發就站在門外等候。門開着一條縫,他從縫裏看進去,地板很乾凈,跟他住在這裏時一模一樣。看來他婚離了,人走了,卻把優秀傳統和作風留在這裏了,他們正在繼承和發揚光大。
毛毛上車之後,趙德發對他沒什麼好臉色。趙德發冷冷地問兒子:“你媽對你好不好?”毛毛說好。趙德發又問:“你任叔叔對你好不好?”毛毛還是說好。趙德發更不高興了,任毛毛對趙毛毛好了,那肯定是親老子對親兒子才會這樣。趙德發希望聽到的是任毛毛對趙毛毛不好,那他就高興了,那就說明趙毛毛就是趙德發的種。可現在的情況正好相反。任毛毛憑什麼對趙毛毛好,不就因為是自己的兒子嗎?趙德發沒有學過邏輯學,可他的腦子裏有一大堆自成體系的邏輯。
趙德發氣呼呼地把車開回家,將毛毛把歐陽一虹面前一推,就不管了。毛毛見到歐陽一虹時很興奮。阿姨阿姨地叫個不停。歐陽一虹問他想不想我,毛毛說想。歐陽一虹從他的眼睛裏看出,孩子沒有說假話。他是真想。一個不算后媽的后媽,有人想着,歐陽一虹覺得很滿足。這是一種關懷他人而被人想念的感覺。只有她這種做母性的人才有。毛毛見到歐陽一虹就不再離開她了,要跟她玩玩具,要聽她講故事,要調皮搗蛋。天下只有小孩子最不虛偽,他知道誰對他好,他就可以在誰的前面放肆一些。哪怕是搗亂鬧事,也是出於孩童的真性。
毛毛回家之後,趙德發發現自己竟然變了一個人。他看見毛毛就想到前妻周雪冰跟任毛毛的事,想起他們的事自然對毛毛沒有了好臉色。趙德發的腦子中出現了一道很大的陰影。其實這道陰影自從周雪冰跟任毛毛結婚時就產生了,現在無限放大了,變得更加厲害,更加嚴重,更加恐怖。有時簡直就是一道黑幕,它倒掛在大腦里,怎麼也揮之不去。毛毛的任何一點錯誤他都不能寬容了。毛毛的玩具放在地上,趙德發嫌礙事,他把那些玩具用腳亂踢,有時竟踢得飛起來。毛毛吃飯撒一點在地上,趙德發就是一聲巨吼:“你給我拾起來吃了!”毛毛頓時嚇得飯都不敢吃了。毛毛有時把積木堆得太高,垮下來就會發出聲音,趙德發也會一聲巨吼:“誰讓你碼這麼高,趕快給我拿下來!”毛毛就乖乖地站在那裏,象個木頭人一動不動。站了半天,毛毛就在屋子裏玩遙控汽車。可汽車不認人,跑了幾圈之後,竄到趙德髮腳前,趙德發就是一腳下去,活生生地把毛毛最心愛的汽車踩扁了。毛毛看着父親,眼裏就湧出了淚花。總之,毛毛無論幹什麼,趙德發都覺得不順眼。毛毛最大的歡樂不是開心,而每天爸爸上班之後。爸爸一走,他就回到了原來的狀態上。他希望父親永遠上班,永遠不要回來。
一個聰明、調皮的孩子被趙德發粗暴的吼聲徹底訓服了。只要趙德發一回家,毛毛就會變得俯首貼耳,惟命是從。毛毛的每個行動都會變得提心弔膽,謹小慎微。要麼靜靜地呆在那裏,不知所措。他似乎也在研究自己到底錯在哪兒,怎麼爸爸不是以前的爸爸了。
應當說,對毛毛沒了好臉色只是毛毛的事。問題在於,每天都有一張難看的臉,使整個屋子都不協調了,它打破了以前所有的平衡和平靜。歐陽一虹看着就不舒服。毛毛是小孩,爸爸突然不喜歡他,他可以不理爸爸,跟歐陽一虹阿姨在一起。可歐陽一虹每天也要面對這樣一張面孔,而且是家中主要人物的,感覺就壞了,給她的心裏也蒙上了一層陰影。有天,歐陽一虹看不下去,她背着毛毛對趙德發說:“你不要老是對毛毛那樣子,你的臉色不光給他看,還要給我看。你對一個孩子成天陰着臉,是什麼意思?”
趙德發說:“沒啥意思。我只覺得,我是個大混蛋。這些年來我白心疼了他。心疼的竟是別人的兒子。你要是我,你會怎麼樣?”
歐陽一虹說:“你不要把沒根據的話講出來。毛毛長得象任毛毛,不能說明毛毛就是任毛毛的。”
在趙德發的心中,毛毛成了一個骯髒的幽靈,一個可怕的魔鬼。他不理解歐陽一虹為啥總是願意把事情往好看想。趙德發說:“你太幼稚了。你太好心腸了。我受了這麼大的污辱,你還在為他們辯護。我老實告訴你,我只要一看見毛毛,我心裏就高興不起來。真的。”
歐陽一虹說:“他畢竟把你叫了這麼多年爸爸。你以前該有多麼愛他呀。”
趙德發痛定思痛地說:“正是以前太愛他了。現在越來越覺得自己愚蠢。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我一看到毛毛,就覺得他是任毛毛的精液。這堆精液到處亂跑。”
歐陽一虹說:“噁心!”
兩人相親相愛這麼長時間,第一次有了不愉快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