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蕭離身為臣子,本該力勸,但是他不是巧言詭辯的飽學儒士,也不想違心說一些虛無縹緲的空話,所以還是維持原來姿勢,一個字也沒說。

朱允炆苦笑一下。「你先退下吧,一會兒朕還要見太傅和齊泰他們。」

「請萬歲保重龍體。」這是他唯一能說的客氣話。

離開皇宮,他獨自走回北鎮撫司,沒想到疲倦的一夜還沒有結束,在北鎮撫司中還有人在等他。

「你來做什麼?」他皺起眉頭,「還嫌萬歲不夠懷疑我?」

金城絕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杯子,「來找你喝酒都不行?」

在他的對面坐下,蕭離沒有接過杯子,直接問:「為什麼回來?今天萬歲還和我問起你。」

「回來是為了一個人,萬歲難道想不到?」金城絕哼笑。

蕭離一震。「什麼人?」

喝乾杯中的酒,金城絕緩緩念出那個名字,「謝縈柔。」

閉了閉眼,他很困難的才擠出一句,「你是真心的?」

金城絕看着他笑,「你緊張什麼?你這個樣子會讓我誤以為你要和我爭她。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參軍的情形嗎?在奔赴蒙古的行軍路上,我們曾經共飲一壺酒,那時候我對你說過,只要我還有一口吃的,就會留給你,除了女人,我不會讓。」

「她呢?」

「她?」金城絕目光悠遠,淺淺地笑開,很愉悅自信的樣子。「是個懵懵懂懂的傻女孩,還不確定自己要什麼,但是相信她最後會跟我走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金城絕。」

他口氣中的狂妄,讓蕭離蹙緊的眉心皺出深深的印痕;而他的沉默,也讓微笑的金城絕發現了異狀。

斂去笑容,他像是早就察覺,眯着眼說:「你,該不會真的對那個丫頭動心了吧?」

抬起頭,蕭離正視他的眼,堅定且鄭重地點頭。「是。」

金城絕笑得更加燦爛,卻無笑意。黑亮的雙眸竄出習慣掠奪的危險光芒,「這可有趣了,我很不想和自己的好朋友為了一個女人反目成仇,但是偏偏這個女人是我這輩子最不想放手的一個目標。所以,蕭離,我們只有騎驢看唱本,走着瞧了。」

「女人不是買賣。」蕭離認真的說,「她不是用來買賣和交換的。」

金城絕勾唇,笑得輕蔑。「我當然曉得。女人是用來疼的,生來就該是男人掌中的一顆明珠。木頭,這樣的道理我比你要懂得多,不需要你來告訴我。只是我問你,這顆明珠你養得起嗎?你能保證很好的把她呵護在掌心,照顧她一生一世嗎?如果不能,又憑什麼和我爭?」

「……我只希望她快樂,至於她最後選擇誰,我都不會阻攔。」

他沒有萬貫家財,不能為喜歡的人營造金碧輝煌的宮殿,他的前程渺然,當決戰到來之時,也許生命將會終結,所以他無法做出任何許諾,有的只是一顆真心,和無限的希望。

希望她平安,希望她快樂。

謝縈柔的傷勢不重,休息七八天就全好了,但在她養傷期間,卻得到了一個讓她意外的消息——金城絕以商賈身分暗中贈與朝廷白銀一百萬兩,用以抵抗燕軍。

她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做此決定,朱允炆顯然也不明白,所以急急來找她,第一句就問:「縈柔,你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麼?」

「我……」她拚命回想兩人幾次見面的情形,她的確有些被金城絕的溫柔所感動,也曾因為丘丘的死而哭倒在他懷中,但是,她沒有確實答應過他什麼啊!

她的錯愕和停頓讓朱允炆非常不安,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問:「你說過你不會離開朕身邊的!」

「奴婢當然不會。」他的神情讓她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朱允炆有現在這樣恐懼又震怒的表情,這種恐懼來自於他對一切的未知,而震怒則像是看到有人在和他搶奪心愛的玩具似的。

他死死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掌握得生疼,直到她意識到兩個人這種肢體接觸在宮中其實是一種禁忌的時候,立刻想抽出,卻發現他握得太過用力,以至於她根本沒辦法抽手。

「萬歲,您……」她詫異地看着他。

好在朱允炆及時壓抑住自己波瀾萬丈的思緒,將手慢慢放開,「別怪朕失禮,有些事情,朕和皇后說過,但是沒有和你說過。縈柔,當初你來到宮裏的時候,朕就覺得你與眾不同,開始本以為是因為你的天性純真,有着宮裏人所沒有的爽直開朗,後來發覺你其實還是個博學睿智的才女,朕才真的對你敬服喜歡到無以復加,所以一直在想,或許應該把你——」

「萬歲!」她蒼白着臉,截住他後面未說的話,「倘若萬歲希望縈柔還是原來的縈柔,就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朱允炆一怔,黯然之情掠向他眼中,良久的沉默之後,才低啞着聲音說:「朕明白你的心意了,朕不會勉強你的。你……好好休息吧,這裏朕會派人嚴加看守,絕不會再讓刺客潛入到你身邊。」

「謝萬歲。」她跪下去,低着頭,不再去看他的表情。

負了他今日之情,總好過日後傷他更深。

終於,她明白為什麼皇后在這半年裏會對自己日漸冷落了,原來是因為朱允炆對她的動情。

她很想苦笑,一個在二十一世紀裏平平常常的她,以前在父親的古董店裏坐上一天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的她,為什麼來到古代卻驟然成了多方矚目的焦點?

當這樣的焦點,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她只想和喜歡的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想做一株山間的小草。

可為何如此低廉的夢想,要實現起來卻是如此困難呢?

深夜,蕭離坐在北鎮撫司的寢室之中,手中拿着一張素白的紙箋,紙上只有幾個字,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是燕王朱棣的——

戰事已至緊要,建文身邊那個女子,速殺!

一個殺字,他見過無數次,但是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心驚肉跳。

那個送信的人,正坐在他面前,捧着一杯茶愜意地喝着,就像往常給他送信一樣。「王爺說,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如果你辦完了,就算是王爺進京之前你的最後一項任務了。蕭大人,小的要恭喜您,等燕王拿下江山之後,您就要成為燕王跟前數一數二的大功臣了,到那時,千萬別忘了賞小的一杯酒喝。」

蕭離的眸子從那紙箋上移開,眸中的殺氣讓送信人一陣膽寒,不禁強笑道:「蕭大人,小的是服了您了,就憑您現在的殺氣,那個要被殺的人只怕在五里之外都要膽寒。」

「是嗎?」他從齒間擠出這兩個字,閉了閉眼又問:「王爺說過讓你什麼時候回去嗎?」

「王爺說,等蕭大人把這件事辦妥,小的就即刻回去覆命。」

「難道王爺不相信我能辦成?」

「不是王爺不相信大人,實在是前次崔公公死得太蹊蹺,王爺擔心這京中有人叛變,所以讓小的打探一下。蕭大人知道是什麼人膽敢背叛王爺嗎?」

蕭離不答反問:「除了我,王爺還派了什麼人來殺信中的女人?」

「不清楚,王爺沒有說過,但是既然這任務交給了蕭大人,應該就不會再派第二個吧?誰都知道,蕭大人是從無失手的,哈哈哈……」

送信人討好似的笑着,陡然間,他的笑聲凝滯,臉上的笑容變成驚恐,而後凝固。

蕭離握着劍的手從他身前抽出,靜靜地擦乾劍身上的血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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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淚 上:誰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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