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但是這四國的後人中,也有不甘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的,他想:既然祖輩可以創下那樣輝煌的基業,為什麼他不能?於是他從最苦的事情開始做,扛米袋、參軍,也曾經為了讓小妹吃到一頓她喜歡的白米飯,辛辛苦苦徹夜為有錢人家的少爺趕寫詩文。終於,漸漸的,他長大了,財富也隨着年紀越來越多,但是心中卻很寂寞。」
就算她再遲頓,聽到這裏,也該知道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誰了。「他不是還有妹妹?」
「是啊,那是他最親的人了,但是妹妹早晚有一天也會嫁人,到最後剩下的還是他一個。縈柔,這樣的人不可憐嗎?」
倏然間,她的臉頰被人托起,那雙幽亮如星子般美麗的眼,與她的緊緊對視。
「所以,他很需要你,你又怎麼能拒絕他呢?」
她有些被眼前這雙眼蠱惑了,也被那個溫柔的聲音包圍了。
無論是在幾百年後的世界,還是建文三年的大明朝,從沒有人這樣明白地表達過需要她,這樣赤裸裸地向她坦露情意。
「金城絕……」她幽幽嘆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回復清明,「你的故事很好聽,也很感人。」
金城絕輕輕摩挲她的臉龐,眼中有着對一切誓在必得的決心,而那一切,自然包括她。「這不是故事,你如此冰雪聰明,應該知道我說的就是我自己。」
「我能猜到,但是,我不認為這個故事該與我有關。」
「本來或許和你無關,可是在我遇見你,發現你的不凡之後,就想讓你和它有關了。」
拉開他的手,她問得犀利。「為什麼?你該知道,我不可能信你會對我這貌不驚人的小宮女一見鍾情,所以,是因為我能預知世事嗎?」
「縈柔縈柔,你不該因我的背景就全盤否定我的心,這對我來說並不公平。」金城絕眼中流光一閃,蹙起眉,很是傷心。
他是一湖春水,在烈日下泛着誘人的波光,即使是一個簡單的皺眉,也是風流俊逸,別有風情。
謝縈柔其實沒想問出個答案,她知道,若這個人自己不說,誰也別想摸透他的真正心思,所以只是敷衍的回應,「我知道了,我會好好想想。」
見她起身要走,金城絕忽然從後面拉住她,「別讓我等太久,縈柔,我近日可能要離開應天,如果你想逃開日後的決戰,你知道我可以帶你一起走。」
他握住的不是她的手掌,而是她的指尖,輕輕擒住,卻讓她不能輕易掙開。
「縈柔,這算是你我的一個約定,你要記在心裏。」
說罷,他忽然低下頭,輕吻住她的指尖,沒有攻擊,但是足夠霸道。
謝縈柔並沒有避開,只是下意識地望着另一隻抓着巾帕不放的手。那帕子很眼熟,前陣子她才丟在一個男人身上,說好不準還的,沒想到他仍是退回來了,還是用那般血腥的方式。
她曾經想和那人定下朋友之約,被笑幼稚,如今,卻有個捉摸不定的男人願意與她定下生死之約。
她該答應嗎?能答應嗎?
之後的幾天,謝縈柔一直是渾渾噩噩的,腦子裏擠滿了許多人的臉和未來會發生的事,每天不斷地佔住她的思緒,怎麼地無法睡好。
因為一直稱病沒有去給朱允炆上課,終於有一天,朱允炆帶着蕭離一起來看望她,一同來的還有太醫院的首座大人。
「縈柔,你怎麼會突然生病呢?你看朕最近跟着蕭離練功夫,連咳嗽都不會了,所以朕帶了蕭大人來,想讓他也教你一些簡單的強身健體招式。」
她強撐着笑回應,「奴婢可不敢練功夫,萬一練得粗手笨腳,打翻了盤碗怎麼辦?」
「趙大人,你要仔細診治,如果診錯了縈柔的痛,朕一定不會輕饒。」朱允炆的口氣非常嚴厲,趙大人連忙稱是,開始為謝縈柔仔細把脈。
終於,他把完脈,和朱允炆說了幾句寬心的話,說她不過是勞累過多,又憂心如火,內焚五臟,導致氣血不暢云云。
趁朱允炆聆聽趙大人診斷的時候,謝縈柔飛快地打量了一下蕭離,他看起來和過去沒有太多不同,只是當她望向他時,發現他也在專註地看着自己。
於是她別過臉去,躲開他灼人的目光。
想了這麼多天,真對上了,她還是不曉得該怎麼面對。
朱允炆聽完太醫的說法,馬上說:「看來是朕不好,給你派了太多事情,把你累壞了,從今以後,這宮裏宮外你可以自由出入,也不必專職做任何事情,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她強笑,「萬歲不要太縱容我,已經有不少人在背後說閑話了。」
「不必在意他們的話,他們不過是嫉賢妒能的小人罷了!」他恨聲道,「倘若有人說你的壞話,你就直接告訴朕。」
「是,那奴婢到時候可就要放肆了。如果得罪了哪位大人,蕭大人還要罩着我啊。」
她故意開了個玩笑,想看看蕭離會怎麼回應她,卻聽見他冷淡地回答。
「謝姑娘有萬歲保護,不需要蕭離這樣的小人物。」
聞言,她的心頓時冷了。
這算什麼?保她一次后,就要切割出兩人的距離嗎?這是對她仁至義盡的意思嗎?
正巧坤寧宮的一位小宮女來傳話,說皇后請皇上到前殿,朱允炆猶豫了一下,柔聲說:「縈柔,你和蕭離先說說話,朕去去就來。」
他走後,只剩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閉着眼睛裝睡的謝縈柔忍不住了,睜開眼,看到蕭離依舊注視着自己,不禁心頭火起。
他想保持距離,她不就不和他說話了嗎?幹麼還一直杵在這裏不走?她也是有骨氣的,要當陌生人,她一定可以做得比他好!
「你不必為了萬歲的命令站在這裏,你要守的是萬歲,不是我。」她瞪着他,「我睡覺的時候也不想別人看着我!」
面對她的憤怒,蕭離只是默默接受,任由心像被火焚燒着那般疼痛。「你要小心,燕王可能會派人殺你。」
她一愕,坐起身,「為什麼?」
「因為萬歲。」
「什麼意思?」她皺眉。
「萬歲待你與別人截然不同,燕王那邊認定你是萬歲的罩門,殺了你,會重挫萬歲的心。」
她怔了怔,隨即苦笑。「原來我這麼重要?那燕王會派誰來殺我,你嗎?」
他搖搖頭,「燕王可能對我已經有所懷疑。」
「為什麼?」她立刻想起那日之事,「因為崔公公?」
他默然無語。
這樣就是默認了。「崔公公的事情,你怎麼處置的?」
「別忘了我的身分。」
是啊,他是北鎮撫司統領,只要胡亂安一個叛臣亂黨之類的罪名上報,一條人命就算是交代過去了。
她低嘆,「對你來說,殺一個人真的好容易。」
「……我不會殺你。」
她猛地一抬頭,就看到他眸中閃耀的點點火光,那是她所熟悉的,他對她特有的注視。「真的?」
他望着她,鄭重的點了點頭。
那天她離開北鎮撫司的時候,他也在第一時間跟上。
明明知道該就此劃清界線,偏偏見了她的淚,他腦子裏就只剩一個聲音——不讓她哭。
可是那時她必定不會想見自己,所以他只能在她身後暗中保護,本來以為她會回宮,沒想到她選擇的,卻是金城絕的華樓。
他在那一刻懂得了嫉妒,嫉妒金城絕可以在她脆弱的時候貼身守候,但是下一瞬又不禁自嘲,這樣的結局不正是他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