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雞剛叫過一遍,許雲歌就從床上爬起來,除了剛從這具軀殼裏醒來的那日,這一個多月來她一直睡得不太踏實,且不說這四處漏風的屋子,光那潮濕發霉的被子還有那咯吱咯吱作響的木板床就讓她有些受不了,每次上床總感覺這床有種搖搖欲墜之感。
胡亂將頭髮挽起來,橫豎她也不會梳古代的髮髻,換上那常見的農婦裝束,許雲歌這才走到了院子裏。
東方還翻滾着魚肚白,籬笆外已經有人在走動,或扛着農具,或提着籃筐,早春的天氣有些冷,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疾走兩步到角落裏拎起掃把,開始了一大清早的忙碌。
如果說剛得知自己以一個陌生的的身分活過來那日她有些驚慌失措,那麽如今冠上許雲歌這個姓名的她,對自己的處境可清楚得很,一個正當妙齡頗有姿色的寡婦,據說這具身體原先的主人是安陽城許員外家嫡親的女兒,與她那短命的丈夫顧知航是指腹為婚。
許員外死得早,許雲歌剛一及笄便由繼母作主嫁給了顧知航,不承想顧家家道中落,顧知航身體弱,她嫁過來還沒兩日,他就去見了閻王。
原本清河村裡人人艷羨,這窮得叮噹響的病癆鬼顧秀才能娶城中大戶許員外家的千金,哪裏會想到這沖喜沒沖成,倒是那許小姐剛一進門就成了寡婦,還得照顧顧秀才那一雙弟弟妹妹。
村子裏可從來不差那愛說閑話的婦人,這從安陽城來的顧家媳婦可成了清河村裡農家婦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打籬笆外經過的婦人不懂得收斂,有時候音調高了,許雲歌也聽得明白,無非是說她跟顧知航八字不合,抑或她命中帶煞之類的話,也許這原身就是因為受不得這番議論才去投河,不然怎會便宜了她鳩佔鵲巢。
許雲歌才掃完院子,就抱了些木柴去廚房生火準備做飯,說是廚房,其實只是搭了個棚子,底下盤了個灶台,就連那一口大鐵鍋也有些年頭了,銹跡斑斑的模樣。
許雲歌前世是個實打實的農村孩子,不是沒幹過農活,但那到底是在社會主義的新中國,農村再窮也沒有這揭不開鍋的情況,她剛剛可是看了瓮中的糠米都見了底,更別說精米白麵粉,在這窮苦地方几乎是別想見到的。
她上輩子好歹通過自己的努力買車買房,過上了村裡老人所說的城裏生活,可加班加到凌晨三四點,天天應酬喝得爛醉如泥的滋味誰知道,到最後醫生把那份胃癌的診斷報告交給她的時候,她什麽話都沒說,辭了職便收拾東西回了那個寧靜的小鄉村,沒有了都市的喧鬧,最後的這段日子反倒是她最為安逸幸福的時光。
是以即便是再活一回遇到了這樣的狀況,許雲歌除了心裏偶爾發發牢騷,倒也沒什麽太多的不滿。
她提了兩桶水進來,累得渾身是汗,就瞧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站在那裏揉眼睛,顯然是還沒睡醒,她擱下手裏的桶,甩了甩髮酸的臂膀,道:「你怎麽起得這般早?多睡一會去吧。」
小姑娘搖了搖頭,「嫂子肯定很辛苦,蓉兒想給你幫忙。」
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許雲歌心裏想着,可看着顧秋蓉那面黃肌瘦的小模樣,又是止不住的心疼,她前世折騰到二十八歲高齡都沒能結婚,最為羨慕的就是朋友家那粉嫩可愛的小寶貝,如今在這顧家兄妹面前也能過一把當媽的癮了。
她笑咪咪地捏了捏顧秋蓉的臉蛋,說道:「嫂子今天給你做好吃的,你乖乖等着。」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聽有好吃的,顧秋蓉不禁眼睛放光,可隨即剛彎起的嘴角又癟了下來,「嫂子別逗蓉兒玩了,咱家裏哪還有好吃的。」
許雲歌並不作答,只是拍了拍她的頭,轉過身去忙碌,等米下了鍋,許雲歌一邊給灶頭添柴一邊問道:「小軒呢?」
打從原身那轟轟烈烈的投河事件過去,她從這具身體裏醒來,顧知軒這小蘿蔔頭生怕她丟下他們兄妹二人一走了之,整天跟在她屁股後面,怎麽今日天都大亮了,居然沒見人影。
「哥哥他……」顧秋蓉看着許雲歌欲言又止,清澄的目光里盛滿了為難,哥哥出門前還叮囑她一定得瞞着嫂子,可嫂子問起了,她到底說還是不說呢?
許雲歌一看她的模樣就知道有事了,故意板起臉來逗她,「蓉兒要是不說,嫂子可就生氣啦,你這好吃的可就沒有了。」
一涉及到吃食這件人生大事,顧秋蓉毫不猶豫地就把自家哥哥給賣了,「虎子說東邊魯家村有個老爺,家裏挖了口池塘,想收些魚蝦回去養着吃,哥哥一大早就跟他去河裏撈魚去了。」
許雲歌嘴角的笑意頓住了,隨即又裝作不在意地問:「是上回嫂子掉下去的那條河?」
「是啊,村外頭不就那一條河嗎,嫂子你不記得了?」
灶底的柴火劈里啪啦地炸開,一粒火星子落在許雲歌手背上,許雲歌這才回過神,鍋里已經騰起熱氣,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笑咪咪地摸了顧秋蓉一臉灰,心情這才稍微好一些。
米粥煮得有些爛,點綴着些綠瑩瑩的東西,那是許雲歌瞅見牆角有些青菜,許是開春的時候撒的種,此時已經長開了,她便掐了些嫩葉切碎了,又給粥里加了些鹽,往日淡而無味的白粥讓她這麽一捯飭,剛出鍋就散發著濃濃的香氣。
給顧秋蓉盛了一碗,從吊著的籃子裏端出昨天吃剩下的鹹菜,許雲歌這才凈了手,囑咐顧秋蓉一個人待在家,出門往河邊走。
清河村外的這條河是山上的小溪匯聚而成,清澈見底,得名清水河,清河村的人洗衣吃水都離不開這條河。
此時河岸邊有一位身形窈窕的少婦走着,正是許雲歌,她一路順着河岸往上遊走,中游那都是婦人們洗衣的地方,上游才是捉魚捕蝦的地方,這是村裡不成文的規定。
清風一吹,許雲歌便感覺到了絲絲涼意,她從河裏被撈出來的時候身子是麻木的,還以為是死前作的夢,便安心閉了眼,沒想到再度睜開眼就已經換了人間,她旁敲側擊地問過,這是個歷史上沒有記載的年代,不過風俗習慣同歷史上的唐朝倒有幾分相似。
心思變換間,她已遠遠地望見有幾個半大少年在一處玩耍,離着河岸倒也不近,這些娃娃們都是在河邊長大的,自然會泅水,可停留在身體裏那種溺水的壓抑之感如同一塊大石懸着,如今見到顧知軒安然無恙,她心底鬆了口氣。
有那眼尖的孩子早就看到了她,沖身畔的顧知軒喊道:「顧知軒,你嫂子來羅!」
顧知軒的目光下意識順着同伴所指望了過來,正巧與許雲歌的視線撞個正着,見許雲歌面上笑着,顧知軒有些心虛地別過頭。
看在許雲歌眼裏,衣衫有些亂還沾了水的顧知軒才像個小孩子,少年嘛,合該有段叫童年的時光。
「嫂子……」摸不准許雲歌有沒有生氣,畢竟是瞞着她出來的,顧知軒說話沒有絲毫底氣。
許雲歌笑了笑,「知道錯了?」
見許雲歌好像不是很生氣,許是家庭原因,顧知軒小小年紀已經學會察言觀色,聽到許雲歌問他,忙不迭地點頭。
「錯哪了?」
認了錯的顧知軒沒想到許雲歌還會追問,一時間答不上話來。
「小孩子哪裏會有錯,錯的是大人沒教好。」
清亮的男音從一旁傳出來,許雲歌這才看到岸邊坐了個男子,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模樣,在這鄉野之地說來,長相倒是耐看,可說出的話卻讓許雲歌有幾分不喜,尤其是那人還毫不迴避地瞪着她。
她皺了皺眉,心裏卻擔憂着另外一件事,這裏有個陌生男子,她現下頂着小寡婦的名號可不能多待,雖說大齊民風開放,可也架不住有心人的傳播。
她拉着顧知軒就要急匆匆地往家走,可一向聽話的顧知軒這回卻甩開了她的手,指了指地上,「嫂子,魚還沒撈完呢。」
許雲歌以為孩子們不過是心性野,一見了玩伴就忘了出門的緣由了,卻沒想到原來他們想出了省時省力的法子來捉這些小魚小蝦。
地上挖了四五個半米寬的小洞,約莫一尺深,小洞同河岸處挖了一條淺溝,河水順着溝流到洞裏,連帶着些小魚蝦也像發現了新天地似的,爭先恐後地往溝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