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之樂(2)

藏書之樂(2)

當郡可瓦特在倫敦寓所與20世紀初最具影響力的美國書商羅森巴哈(A.S.W.Rosenbach)閑聊談到自己這一斬獲后,羅森巴哈開始坐立不安,他實在太想佔有這本書了。於是開出二十倍的價格,對方居然答應割愛,着實讓他喜出望外。羅森巴哈曾在《書與競標者》(BooksandBidders)一書中鮮活地描述這段軼事。我每次翻閱到此時,總能想像當時他眼睛發光、心跳加速,對那本《白鯨記》產生無限饑渴的模樣——特別是我所捧讀的這本書,也有他六十年前以鋼筆題贈給友人的祝福語。同一本書中,羅森巴哈還提到經手過的另一精品。那是19世紀初英國浪漫派詩人雪萊(PercyByssheShelley)送給未來妻子瑪莉?雪萊(MaryShelley)的詩作《仙后麥布》(QueenMab),他在書里用鉛筆寫着親昵的字句:「你瞧,瑪莉,我一直都沒忘記你。」書中它處又可見到瑪莉寫着:「這本書對我而言是神聖的,其它人都不準翻閱。我可以在裏面恣意隨筆,但是我該寫什麼呢?我對作者的愛超越任何文字傳達的力量,而我又與他是分離的。憑着至親與唯一的愛,我們已互相許諾,就算我不會是你的,我也永不會是別人的。」由於雪萊已婚,兩人戀情不容於社會,結果一起私奔到意大利。瑪莉當時未滿十七歲,而雪萊也不到二十二歲。後來兩人結婚,瑪莉?雪萊並寫出曠世名著《科學怪人》(Frankenstein)。羅森巴哈第一次觸摸這本有着兩位文壇金童玉女字跡的詩集時,激動得全身顫慄不已。凡是文學的愛好者,誰不會有相同的反應呢?1914年時,他以一萬兩千五百美元賣出這本詩集。書衣之愛一本書是否有市場價值?除了取決於前述因素外,有一項最讓許多人覺得荒謬至極的,就是纏繞在書身外的一長條紙張,俗稱「書衣」或「防塵護套」(dustjacket)。西方史上最早有書衣的記載始於1832年的英國。這張紙的作用,原是為了避免書籍封面在販售過程受到污損,以保護功能為導向,多半沒有什麼設計。它們的壽命在讀者收到書後,往往就結束了。很多書根本一開始就不附帶這玩意兒。然而,1920年代之後,書衣變得普遍且具裝飾性,上面多半還附上作者簡介、照片及書介、書評的精采片段。原本微不足道的書衣最後卻演變成吸引讀者目光的焦點,並被視為書籍不可或缺的一部份。一本值得收藏的書是否含書衣?價格往往可以差到幾倍,甚至幾十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約翰?史坦貝克1929年出版的第一本小說《金杯》(CupofGold)時,還是個默默無名的作家,出版社第一版只發行了一千五百三十七本。這個版次的書現在可是奇貨可居,即使沒有書衣,至少也要六百美元才買得到。但若是加了書衣,卻值一萬美元。很多收藏家在拍賣場經常為了一本書搶得你死我活,倒不是因為他們書房中沒這本書,而是因為拍賣的書有着他們所欠缺的那一張書衣!書況、書況、書況!西方人在買賣房地產時經常掛在嘴邊的是:“location,location,location!”(地點、地點、地點!),表示房子的主要價值在於地點。藏書界也有一句口頭禪:「condition,condition,condition!」(書況、書況、書況!),指的是書籍保存的狀況當力求完好。一本書除非曾經擁有輝煌的歸屬歷史,否則缺頁、折角、泛黃、褪色、污漬、凹痕之類的瑕疵愈少愈好。當然,這些要求同樣也加諸於外層的書衣。很多人以為書籍的價值在於內容,這種對書籍表相幾近吹毛求疵的行徑,純屬本末倒置的做法。但是,對於多數的藏書家而言,書的外在美與內在美同等重要。面對一本包裝精美的三流小說和一本破破爛爛的世界名著,他們同樣都興趣缺缺。印刷術發達之後,雖然使得機器複製的書籍不再像早期手抄本般珍貴,但是同一批書在歷經數十、數百年後,卻因擁有者的身分、使用習性與所處時空變動,而讓它們呈現不同的樣態。對於藏書家而言,一本書的生命不僅取決於文字所散發出的能量與魅力,還有形體所承載的歷史感與美感,如此浪漫、懷舊的感性情懷,正如羅森巴哈所言,如何能用理性去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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