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生活(4)
一時之間文綉似乎覺得真沒出路了,丈夫被管制,自己又找不到工作,飽一餐飢一頓的,身體也壞起來了。
文綉曾找族兄傅功清,請幫助找個需要保姆的人家,照管照管小孩也許能行。
族兄接連介紹了兩家,主人見文綉面黃肌瘦的樣子,就不願意雇傭她了。
與林祥同院住着一位王大夫,在北京西城府右街北口北大附屬醫院工作,挺同情文繡的遭遇,答應找院長談談,幫她在醫院找個洗衣服的勤雜工作。
王大夫確實像他說的那樣做了,可他得到的答覆是嚴立尊院長的十分嚴肅的批評。
嚴院長說:
“這種人怎麼也能往醫院介紹?她是皇上的妃子,是要別人伺候的,哪能做好勤雜工作?她又是國民黨反動軍官的太太,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能為人民服務么?醫院用這種人影響也太壞了!”不久又開展了
“鎮反”運動,劉振東因交代問題清楚,被撤消了監督管制處分,並給以生活出路,分配到北京西城清潔隊當工人。
文綉自然很高興,生活又有着落了。因為劉振東所在的單位在西城,他和文綉就把家也搬到西城辟才衚衕西口。
振東每天在離家很近的西城清潔隊上班,文綉就在家做幾頓飯,環境固然不算怎麼好,總算沒有凍餒之苦。
文綉這個新家離住在西城東斜街16號的族兄傅功清家不遠,但因當時正在鎮反運動中,出於避嫌的考慮,兩家並不頗繁走動。
有時傅功清上街正碰上劉振東在清淘廁所或掃大街,就順便問問文綉二妹的情況,劉振東總是簡單地說兩個字
“挺好”就算答覆了。大約是1951年12月里的一天,傅功清在晚飯過後突然把大兒子傅林森招呼過來說:
“今晚別出門,等天黑后我領你去看二姑!”
“為啥要等天黑后?”
“晚上去不惹人注意。”
“哦,明白了!”在鎮反運動中,不僅像劉振東那樣的國民黨少校軍官要接受審查,連作為出身滿洲貴族的傅功清也是審查對象。
所以,他們在接觸時小心謹慎,那是可以理解的。林森至今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在二姑家看到的情景:
“二姑已經顯得很老相了,臉上有很多皺紋,一眼看去象有五十多歲,身體和精神都不大好。他們住的那間小屋只有十平方米左右,生了一個煤球爐子,連取暖帶做飯。室內什物零亂,四壁沾滿了塵埃,門上掛着一塊破舊的藍色麻包布,頂棚橫豎糊了一些舊報紙,即使是白天,室內的光線也肯定是暗淡的。”飽經滄桑的文綉顯然已經習慣於眼前的生活,似乎並不以坎坎坷坷為不幸了。
她面對族兄頗有層次地憶起往日的時光,而劉振東呆坐一旁,絕不輕易插嘴說話。
這是我們迄今所知道的中國末代皇妃的最後遺言。她以平靜的令人心酸的語言總結了自己的一生。
她說:我母親蔣氏受了一輩子苦,我進宮一回,她沒占什麼便宜,連進宮看女兒一面都不行啊!
我在皇家十來年,中宮欺負我,連他們家的狗也拿我不識數,我有眼淚可沒有地方流哇!
我和小皇上離婚,心裏絕不後悔,他視我為奴才,為什麼還要和他一塊生活?
如果還依賴着他不離婚,下場還不知道會怎樣呢?也許早就死在異地他鄉了。
我在劉海衚衕買了房子,手裏還有一筆款子,如果儉省點兒過日子,一輩子也花不完哪!
可我在宮裏生活慣了,不會做人,該幫忙的我不幫,不該借的又借人,結果又叫玉芬坑騙了一回!
我這人是耳朵軟心善,經不住人家好話哄騙,太輕信別人自討苦吃啊!
傅功清也知道這碼事:那是文綉搬到劉海衚衕以後,玉芬又找她借錢,好話說盡,信誓旦旦地講:一年為期,完璧歸趙。
文綉念她在離婚案中出過力,就撒手借出現洋五千元,結果一直拖欠不還。
過了幾年,玉芬生病死去,這筆數目不小的款子便永遠沒有了着落。文繡的生活便從這時起一天比一天更緊張了。
“二妹也用不着發愁,現在不是熬過來了?二妹夫對你也不錯,將來還有好日子!”
“我現在總算過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文綉和溥儀離婚後,好日子少、苦日子多,確實遭了不少罪,可是她毫無悔意。
經歷萬千生活的磨難,但倔強的性格如昔。已近午夜時分,族兄和侄子幾次起身告辭都被文綉攔着,最後必須走了,才讓劉振東送行。
文綉也送到院外,並一直看着三個人消失在路滑霜重、夜色深沉的遠方……
“將來還有好日子!”文綉想着族兄傅功清安慰她的這句話,一絲淡淡的笑容飛上嘴角。
是呀,一個離亂的時代已經過去,她和丈夫也從扭曲的歷史中踏上了正路,生活剛剛安定,他們正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嶄新的未來啊!
然而,文綉竟太早地走到了自己生命的終點。1953年9月18日,當她因心肌梗塞而去世時,年僅四十四歲。
文綉彌留之際,只有丈夫一人在側。劉振東與文繡的婚姻生活並不長久,而且中經政局之變,作為患難夫妻,振東還對得起自己的妻子。
文綉斷氣后,劉振東在西城清潔隊找了四塊木板,做了一具沒有棺罩的薄棺,在兩名工人同事的協助下,沒舉行任何儀式,就拉到安定門外土城義地埋葬了。
一黃土,結束了這位中國末代皇妃凄苦悲涼的一生,但比起末代皇后婉容的死,還是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