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生活(2)
不久,劉山受雇為華北日報社修繕房屋,了解到報社需要校對員,就找報社總務科丁科長推薦文綉,為了說明文綉有國學基礎能勝任校對工作,就把她入宮並在皇家讀書十載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丁科長很驚奇,馬上向社長張明煒彙報。張社長對文繡的身世飄零極為同情,立即會見文綉並客客氣氣地告訴她,馬上就來上班。校對工作雖辛苦,但收入固定。只是年頭不大好,通貨膨脹很厲害,每月發下薪水就得一分鐘也不敢耽誤地交給表嫂,換成糧食和煤球擱着,多餘的再兌換成銀元。自從文繡的身世在報社傳開以後,人們同情她,都想幫她安個家,真可謂求婚者不絕。文綉本人也動了心,實在沒必要還守着皇家那條“不許再嫁”的規定。再說長期住在劉家,表哥自然沒甚話說,表嫂哪能不挑理?寄人籬下就免不了出閑話,終究不是曲子啊!
社長張明煒頗欣賞文繡的才學,打算把她介紹給自己的姑表弟劉振東。自日本投降后,張明煒即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駐華北特派員,兼華北日報社長,人還正派,官僚習氣也較少,加之一貫同情文綉,文綉對他也很敬重。這回張社長要給她介紹對象,自然多了一層信任。張社長讓太太和文綉談,文綉聽說,劉振東乃是張家兩輩老親,人又耿直憨厚,遂同意見面再說。文綉這次考慮再婚確實是慎之又慎,雖屬中年再嫁,絕不敷衍將就。他與劉振東相識后,居然又用五個多月時間相互了解,似乎可以算是地道的戀愛了。兩人接觸之中,劉振東深深同情文繡的遭遇,文綉也逐漸了解了劉振東其人。他本是河南人,出身窮苦,人挺勤快,也讀過幾年書,到十七歲上已長成身材高大的彪形大漢,繼而應徵入伍。在國民黨軍隊中他雖說不會阿諛奉承、討好上級那一套,卻是打仗不要命,漸漸攢了點軍功,從士兵一直升到少校。與文綉相識之際正在中南海國民黨北平行營主任李宗仁部下任職,管理庫房。此人戎馬半生年過四十尚未娶妻,最令文綉喜歡的是,他為人爽直,又沒有脾氣,特別是從不拈花惹草、遊逛煙街柳巷。文綉衡量再三,總算滿意了。結婚前,劉振東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交給文綉,讓她置辦傢具,購買衣物用品並籌備婚禮宴席。劉振東是老實人,任職一向謹小慎微,不敢營私舞弊。積蓄全是從二十多年的官俸中一點一滴儉省下來的,因為紙幣不穩,他便隨時兌成黃金和銀元放在箱底,現在總算要有自己的家了,便高高興興地拿出來讓妻子派用場。1947年夏天,文綉和劉振東在北京東華門“東興樓”包了十桌魚翅席,隆重地舉行婚禮。“東興樓”可是一家名氣很大的餐館,當時,“看梅蘭芳的戲,吃東興樓的館子”乃是北京人的兩大快事。男方的主婚人是劉振東的頂頭上司北平行營副官處長李宇清,此人後來曾任代總統李宗仁府邸的副官長,女方的主婚人就是族兄傅功清。“東興樓”距中南海北平行轅不算很遠,前來賀婚的劉振東的同事很多,濟濟一堂,把十桌席坐得登登滿。其時,文綉年屆四十一,經歷多年的顛沛困苦,但看外表並不顯老,皮膚仍很細膩而有光澤。當她滿面羞容陪新郎挨桌敬酒的時刻,能不想起二十多年前清室大婚而身受冊封的情景么?可是,她又怎能願意重提那一段令人心碎的往事呢?婚後,劉振東在北平西城白米斜街租了三間平房,擺設了新添置的傢具,還雇傭一個老年女僕做飯、打雜,文綉也把《華北日報》的校對職務辭去,一變而為國民黨的軍官太太。文綉又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寧靜的家,她最不願意再提宮裏的往事。每天料理家務,並不輕易出門,得閑有暇還是看書習字,手不離管。文綉喜歡京劇,嗓音還相當清亮,有時能操琴的族侄來看她,一時興起便要唱幾段花旦、青衣戲,還真夠味兒。白米斜街離前門大柵欄也不算遠,文綉常和丈夫一起到那兒看戲、下館子,也度過那麼一段吃喝玩樂的好光陰。她梳起時髦的捲髮,身着漂亮的旗袍,打扮得很講究。有時候兩口子也不免拌嘴,劉振東是個倔人,文綉也有個性,舌頭碰牙也是很自然的,然而,畢竟兩人都不年輕了,遇事互相擔待也就成為過去,夫妻感情還不錯。1948年夏天,李宗仁赴南京出任國民黨政府副總統,北平行營名存實亡。劉振東和文綉商量,決定退役,用手頭積蓄買下日本人遺留的八輛平板車,當上靠租車吃息的老闆。他粗通文墨,社會上的人緣也不錯,租車生意滿興隆。中秋節過後,時局突現緊張狀態,李宗仁副總統的副官長李宇清已經撤到台灣去了,劉振東也想賣掉家當投奔李宇清,可文綉卻捨不得她苦心經營的這個白米斜街的新家。白米斜街的家終於被賣掉了,八輛平板車換回一張船票錢,全套傢具又換回一張船票錢,可正當劉振東和文綉準備前往天津購買船票的時候,傳來天津陷落的消息,繼而北平城及城內二十餘萬國民黨軍隊又被鐵桶般地圍困了起來。劉振東這才放棄南逃的念頭,把船票錢換了白米,與文綉兩人守在沒有傢具的空房中,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靜待命運的安排。六十二、在她最後的日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