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冬38(1)
你在哪兒?最近,我常常想起這個問題。有好幾個晚上,我看不見你,床邊、窗帘角、或是寫字枱上,都不見你的影子。你跑去哪裏了?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是故意躲着我的吧,我又煩你了么?豬豆比你好,你離開之後,他就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體貼的人了,我真喜歡他。豬豆說,將來小雨也會對我好,我不奢望,現在的孩子,還能指望她什麼呢?不知道你怎麼想。聽說,他是男孩,叫什麼名字?長得象誰?我有點後悔當初就這麼把你給放走了,因為他沒機會叫我一聲姑姑,這讓我覺得很寂寞。我挺好的,不要成天挂念着,記得要對簡影好,沒有我,她就是這個世界上和你最親的人了,我真感激她。有點累,不想寫了。最近很懶,所以寫字的進度變慢了,你要原諒我。下次回信記得告訴我你在哪裏,我有空好去看你。就這樣。小米2003年冬天小米把信箋折成菱形放進枕頭底下。建豪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我想吃餅乾,你出去幫我買餅乾好不好?”“好,那你答應我買回來一定要吃,不可以浪費。”“沒問題,最近我很乖的。”建豪捏捏她的臉,雖然那上面已經沒剩下多少脂肪。“記得要選那種大大的,印花很漂亮的鐵盒子裝的餅乾!”“丹麥藍罐好不好?”“好,不過最好是方形的。”“你還真啰嗦。”小米調皮地對他吐舌頭。建豪走出超市,在十字路口停下來,他看了看手錶,約莫估算了一下時差,然後,在電話簿里找到了那個號碼。“簡影,是我,夏吹在么?能不能麻煩你讓他聽電話?”“……喂?”熟悉的聲音讓建豪的喉嚨堵塞似地窒息着。“是我,下個月方不方便回來一趟……她病了,我需要你的幫助。”2003年1月15日,夏吹到北京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會議一結束,就和妻子簡影一同轉機回到了上海,他們沒有在旅館預定房間,而是直接趕往市中心,小米所在的醫院。建豪老遠就認出了夏吹,他沒怎麼變,只是看上去有點滄桑。夏吹把手伸出來,將手套脫下,建豪也迅速地完成這個動作,然後緊緊地,握到一起。寒風將兩隻男人的手吹得通紅,可是,交合的掌心卻燙如烙鐵。建豪把夏吹拖到邊上,詳細地敘述了一些細節,便決定把他帶上去。“小米怎麼了?”簡影在電梯裏小心翼翼地問道。“厭食症。”“很嚴重,她已經有兩個多月沒吃東西了,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建豪將目光凝聚到夏吹結實的後背上。“也許,只有他能夠創造奇迹。”小米昏昏沉沉地睡着,隱約感覺到有人走進她的房間,接着,一個熟悉的男人氣息飄近了。床微微地震動了一下,她知道有人坐下來了。“小米。”她睜開眯縫的雙眼,模糊地看到他的臉影,再睜開一點,五官逐漸清晰了起來,她不準備放棄,於是,又努力了一次,這次,她的睫毛終於高高揚起。“我回來了。”小米很清楚,很清楚地看見了夏吹,那張重疊着無數歲月沉浮的臉,她伸手去摸他,心裏好吃驚,為什麼所有的記憶,所有的,全都那麼清晰地銘刻在他的臉上呢?這不公平,他還那麼年輕,不該老氣橫秋成這副模樣。“你怎麼那麼老?看上去很呆。”她不滿意地說道。“你怎麼那麼瘦?看上去很醜。”他不樂意地回答。“奇怪,為什麼會不覺得餓呢?”夏吹故意用探究的口吻消遣她。“現在當英雄,是不是有點太晚了,八年抗戰早就勝利了,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需要的是智慧,不是絕食。”小米忍俊不禁,笑出淚來。“你是臭老美,沒資格教訓中國人。”“好,會反擊,說明腦細胞還健康得很。”夏吹親昵地笑,把小米的手放到臉上,讓她感覺到伸手可觸的真實。“你真讓我失望。”他想把眉頭蹙成一堆,裝出生氣的樣子,卻不小心露了馬腳,下意識地痙攣起來。“我以為,回來可以見到一個性感撩人的老妖精,沒想到是個乾涸的老菜皮。”他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上顫抖了一下,彷彿竭力剋制着某種不自覺的哽咽。“我一點也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本來,想要帶你出去走走的,可是現在……”他哭了,“……現在怎麼辦?你懲罰我,存心要讓我丟臉是不是?……”他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繚繞起來,嚴重影響到聲帶的正常顫動,於是,沒辦法再對她說話了。小米沒有哭,只是,有點驚慌。“我錯了,我改,還不行么?一個老男人,哭哭啼啼象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