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是說好了要一輩子嗎(4)
——呵,她以為是這樣的。可是她看到他們了。他和她。何漫山和陳橘。他們坐在草地上,擁抱着,她傷心地哭泣着。暮色蒼茫里,只隱約看見何漫山的嘴唇在動,可是隔得有點兒遠,韓九月聽不清。她悄悄地繞到他們身後,終於可以聽見了。陳橘在哭訴着,有多麼地愛他,而他抱住顫抖的哭泣的她說:“寶寶不哭,我們回家。”寶寶不哭,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回家。陳橘睜着淚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何漫山突然飛快地抱住她,近乎狂野地說:“我會娶你的,我會娶你的。”韓九月聽到自己心一點點碎掉的聲音。她以為他愛她,可是他抱着別的女孩,給她一生的承諾。他對她說,要她做他的妻子。生命真是滑稽得很蒼涼。她和何漫山在這之前,因他不肯給她婚姻的承諾而吵過架。可是眼下,他給了別的女生承諾。在橘子為他自殺后的病床前,他那麼清晰地說過,永不放棄韓九月,在她用生命作為註腳的時候,在她哀傷地問“拼將一生休,你肯不肯要”的時候。韓九月以為,那就是他給自己的安然。她安心了。可事實竟然不是這樣。那好,原諒我的自以為是,原諒我的打擾和痴纏,原諒我。韓九月安靜地走到他們面前。橘子正閉着眼睛,她的臉上有淡淡的紅暈,嬌羞的模樣,還有點點的淚痕,神情卻是幸福的。她總是有着無辜而甜美的笑容,看上去很令人憐惜。何漫山在親吻她的淚水,重複着:“我會娶你的,我會娶你的。”他的眉,粗黑的,像用蘸着墨的筆,重重描畫過。他的手,骨節粗大,握住她的,有鮮明的對比。那些黑色的風啊。她會聽他的解釋嗎?那麼心高氣傲的女子,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痴心如劉蓮,仍沉浸在江淮給予她的舊夢裏,那年秋天,陽光明媚,她穿着白裙子,認識了他。之後,一場離別。很多年後,他無數次地出現在電視屏幕上,神情嚴肅,語氣威嚴,但劉蓮說,他就像個孩子。她甚至幻想,多年以後,能在某個寂寥小鎮找到他,他穿拖鞋,滿臉鬍渣,在陽光下眯着眼睛。但她又擔心他真會落魄如斯,如果付出這麼大代價仍不能實現他的野心的話,那將叫他如何自處?他的一生都在演戲,假裝殘酷,假裝無所謂,假裝成熟,但事實上,他一直都很天真,不確信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不依附任何人,就有可能有所作為的。他始終在虧欠,對自己,對愛人。知道他並不值得期待,可是,第一次碰見的人,不管怎麼樣,就在心底刻下了。可是江淮。如果江淮。然而江淮。只有江淮。陳苔蘚還是老樣子,留刺蝟頭,穿黑色衣服,遲到,早退,不歸,失蹤,聚眾看球,酗酒滋事,又叫又笑地打牌,不知道自己搖搖晃晃地每天在幹嘛。她說,我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羈,但不要落魄。在她的指導下,韓九月也學會了一點兒,有次閑得無聊,也跑去廣播室玩。她手氣很好,在陳苔蘚的指導下,連贏幾盤。回去時,她把鑰匙插進2樓的門鎖里使勁擰,陳苔蘚跟在她後面都傻了,因為寢室在3樓。陳苔蘚從來沒有看到韓九月這麼恍惚的樣子,扳過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問:“賢伉儷最近如何?”韓九月不肯看她,瞧着一旁,說:“失和了。”不肯再說別的,徑直回到寢室。劉蓮看她的臉色,知道她心情不好,趕緊幫她用圖釘釘好畫布,她開始畫了起來。有沒有一種愛,能讓人不受傷害?連相守的都要離去,此後還有什麼是她走不過去的路?韓九月畫了波光粼粼的湖面,水看起來很深,水天相接處的天空灰暗,顯得詭異。湖中央有個巨大的漩渦,像洞穴一樣,引導着人跌入。一塊和漩渦形狀相似的山石從天而降,山石上種滿綠樹,它將墜未墜,停在半空中。她把這幅畫命名為《陰謀》。陳苔蘚說:“阿九,這是你所有的畫裏,最恐怖的一幅,看得人恐懼極了。”整幅畫有種英雄末路的悲涼,那樹木深綠深綠,厄運的意味,不可抗拒,好似森嚴的命運,深淵一樣,一旦失足,再難逆轉。劉蓮看着畫,打了個冷顫。韓九月突然衝到電話前,打個電話給何漫山,劈頭就是一句:“我們分手,記住這句話是我先說的。”掛了電話,那端再打來,她不接,也不讓室友接。電話鈴聲不依不饒地響着,她煩了,一把扯掉電話線。劉蓮見狀,決定出去找何漫山。陳苔蘚拉住她,低聲說:“讓他們兩人冷靜幾天再說。我看這次問題不小。”韓九月坐在那幅畫面前想,甩了英俊的何漫山,多有面子。是我先拋棄了他,她嘿嘿笑,可怎麼就有眼淚掉下來呢。她的頭向前傾,眼淚一滴滴掉在地上,她說:“我不想打濕臉。”陳苔蘚走過去,抱住她。她試圖安慰她,開着玩笑:“啊,阿九,原來你是會哭的啊。別哭啦,這是我最貴的行頭呢,不能水洗,不然會縮水的。”韓九月不說話。陳苔蘚只好講笑話給她聽,一則接着一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