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諒我不記得忘記(3)
或者還是有另外的事情可乾的,比如帶瓶紅茶去圖書館看書,很快可以消磨一個下午。又或者是獨自去看場電影,進去時是光天化日,出來已暮色四合,回宿舍的途中會看到很多女生挽着男朋友的胳膊做幸福狀,那樣年輕肆意的愛情與明亮。心酸,就這麼湧上心頭,寒氣陡生。她亦有着這麼好這麼明媚的青春,卻無人分享。走在路上,忽然下起了細雨,頭髮有點濕潤,她抬頭看了看天,就這樣站立,獃獃出神。回寢室又翻開江淮的信,再一次看了起來。她知道他是真的走了,不會回來了。沒有什麼好想,就算重逢,也無非是見一次面,但見面又怎樣,每次想到這裏就打轉回來。她沒有他的地址,他也沒有再寫信來,兩人就此斷了聯繫。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想讓自己睡着,睡着,希望可以看到他,也希望醒來,他就在她身邊,可以抱住,把頭貼在他的脖頸間。可她失眠,一整夜一整夜呆坐,不見得想死,但活得很不耐煩,她有點兒擔心自己太自閉了,偷偷地問室友們。林蓼藍笑:“你沒事,喜歡花錢的女人是不會得抑鬱症的。”陳苔蘚除了上課之外,成天背着包聽着單放機在學校里晃蕩,摘美人蕉吸裏面甜甜的汁水,靠在歪脖子松樹上看武俠小說,拍着桌子喝可樂看意甲英超甲A,有球賽就去踢,寫稿件換錢,躲到廣播室里打牌,男男女女的困了倒頭就睡。她是個很俠氣的女生,雅的俗的都能來。韓九月繼續作畫,和何漫山在一起,有點招搖,有點孟浪,還有點大大咧咧,坐在最後一排,上課看雜誌,吃零食,聊天,那些聽得哈欠連天的課全在快樂間流過,她甚至還到新生的掃舞盲活動上客串了幾天舞蹈老師,日子過得頗為寫意。有時她會想:有沒有人把我們寫進小說里呢,遠離故鄉的十九歲女生和她的愛人,桌上有青島啤酒和烤肉,庸庸碌碌的人生,在午後的陽光下。那次鬥毆事件,當然讓兩人各背一個行政警告處分。陳苔蘚是數罪併罰,拿了個記大過,她倒是無所謂,照樣笑嘻嘻,有人惹到她,還是揮揮拳頭。按副校長之女的計劃,肯定不樂意她們只挨這麼輕的處分,可沒辦法,她錯在先,又是她先動手的,數人親眼目睹,也就無話可說。儘管她爸爸是副校長,校方也不想包庇得過分,讓她也受了處分。寢室因此更出名了,有人遇到她們,笑道:“嘿,你們寢室不簡單啊,出了兩位女中豪傑!”陳苔蘚說:“那是那是,你不知道本寢室人稱惡人谷嗎?”林蓼藍那天到電台做節目去了,沒能親見,事後纏着她們講述當時的情景,興緻勃勃,連稱陳苔蘚和韓九月打得好。看到這兩個姑娘明亮鮮活的樣子,她會想,我是不是也能這樣?還是一生都會活在過往的回憶里?關於自己的感情,她從來都不曾對室友提起,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隱藏自己的感情,這是如此私人的事情,沒有必要向旁人說起。她冷眼看着室友們紛紛為愛情折翼,笑一笑,仍然默守着自己的心事。到底也過去這麼幾年,初戀情人早就走到了時光之後,以至於根本就回憶不起來對方的臉了。她明白生命里會出現新的人,她不去深究,抱着篤定的態度期待。她知道該來的,必然會來的。她不着急。她從來都不着急。還有一生呢。她不着急。也學會,我愛你,其實是可以隨便說說的。和同學的聚餐后,總會宿醉和頭痛。她一向聰明,又勤奮,功課應付下來絲毫不困難。準備節目時,有時可以一天抽掉三包煙,下了夜班回不了學校,躲在電台分給她的小房間的角落裏睡覺。她的一切都藏在桌子的雜沓角落。然後第二天,衣冠楚楚回校上課。這樣的日子,也許沒有什麼不好的吧。1999年,校園裏流行很多港台歌手的歌。“澳門回歸”和“世紀末”等詞彙頻繁出鏡。校方時常扯起巨大橫幅,號召同學們在數十米的白布上簽名,以示人心所向。韓九月和陳橘偶遇了幾次,隱隱地覺得她的狀態不好,可她的身份尷尬,雖然平時也曾噓寒問暖,到底無法回到當初排練節目時候那樣了。她聽說陳橘心情很壞,會用煙頭烙傷自己,在手腕上留下疤痕。可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天,雨真大,校廣播台里照例是點歌台欄目,剛打好開水,韓九月遇到陳橘了,她沒打傘,九月招呼她到自己的傘下來。陳橘猶豫了一下,過來了。她的臉上始終帶着溫婉的笑容,可是她看起來那麼恍惚,韓九月知道其實她根本就沒有聽她在說話。她總是這樣神情蕭索,心不在焉的。突然,嘩的一聲,陳橘手中的水瓶摔了,開水濺了一身。她一下子崩潰了,失聲痛哭起來,就在林蔭道上。很多同學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看橘子的表情,一定是被燙得不輕,得趕快送到醫務室去,要塗藥水。好大的雨,身上一會兒就淋得透濕。韓九月扶她去醫務室,走到半路,人群疏散了,陳橘停止了哭泣,平靜地說道:“不用去了,我沒有被燙着。”她掀起褲管給韓九月看,腿上沒有絲毫的紅腫痕迹。她說:“我只是很難過。一下子沒有忍住。對不起,失態了。”韓九月抱住她,很心痛,卻沒有辦法。她知道陳橘的心,知道她不是因受到驚嚇而哭泣,她需要找個理由哭出聲來。韓九月明白的。她捨不得陳橘難過,可她也捨不得自己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