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家出走
顧明顏:這千里皇城,百萬琉璃瓦,朱牆高樓,一座擁月台,如今是皆立在了烽火之中。
傾君:我只看到了千里血海,埋百萬雄師,如今兵臨城下,號角聲已起,你的國破了。
______
顧明顏端坐在她費了這一生心血,才得來的鳳椅上,就如同她每日在此上早朝一般。
只是今日身上的鳳袍比起往日要多了些褶皺,少了伺候的宮女,竟也會有這般不同。
她一雙如被夜色暈染過的雙眸,透過王冠上垂着的珠簾向門外那僅僅露着的一小片藍天瞧去。
一朵悠閑自在的白雲,隨風靜靜的飄着,飄向更遠更寬闊,更美麗的地方。
顧明顏的眼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眼光追逐着那片雲彩遠去。
下一刻,沒有任何預兆的,一隻蒼鷹從門板后,顧明顏看不到的那片天空突然出現,撞碎了那片白雲后,扇着翅膀消失在另一面門板后。
空空的中正殿內,響起了清脆的珍珠相碰之聲。
剛才那蒼鷹突然出現之時,顧明顏如同那片被撞碎的雲彩般,身體不受控制的向後躲了下,帶的王冠垂着的珠簾相撞。
珍珠相碰之聲很快便散去,再次想起的是顧明顏的笑聲。
粉色薄唇隨着笑聲輕啟,帶着些無奈,“不曾想,本凰有朝一日竟會因一隻蒼鷹而失態。”
顧明顏說著,笑着,又突然的沒了聲音,放在桌案上的手不知何時,竟已握成了拳。
素手與青筋,竟也有種倔強的美感。
顧明顏眼眸半斂,桌上還有一旨未曾落墨的詔書,只是如今已無人為她研磨,執筆。
只有國璽還在她的手邊,握拳的手鬆了開,在桌案上蹭過,指尖輕抬便點在了那國璽上,有些涼。
玉為寒涼之物,但也是讓人眼熱之物,更何況這還是國璽。
顧明顏的手指在國璽上一下下的點着,眼光則落到了國璽的左角下,那裏竟缺了一小塊。
“這國璽我總想着等得空了,給補上,可不想這一拖,竟再無機會了。”顧明顏說著將手指向左角下滑了過去。
而殿內,卻突兀的響起了咳聲。
顧明顏停下了動作,轉眼向發聲處瞧去,只見一白衣男子此時正跪坐於蒲團之上,以手掩嘴,身姿微彎,止不住的咳着。
原來這中正殿內,不止顧明顏一人。
顧明顏盯着那男子瞧着,男子很消瘦,從顧明顏的角度看去,他一身白衣,就如同一頁紙張。
長發直垂於地,又堆了起來,顧明顏知道他的頭髮很長,總是被他隨意的以一縷白紗束於腦後披散着。
白衣黑髮,一舉一動,就好似是一副水墨畫。
每當風起的時候,顧明顏看着風中的他,總擔心他會隨風而去,羽化成仙。
而每次,他都能感應到她,他會在風中,轉身回眸,那黑髮便從白衣后,肆意的隨風往前飄着。
也只有在他那灰色的雙眸中,顧明顏才能安下心來。
他的異瞳是他的禍,但卻是她的天賜良機。
咳聲漸漸的淡了下來,男子蒼白的臉因為這一番劇烈的咳,起了些紅暈,看上去才有了些人味。
顧明顏瞧着這漫了一殿的煙,開口道,“城門以破,為何還不離開,此地烽火濃煙,你的身子受不了。”
男子重新將手橫於腿上,開口道,“你沒有話要問我?”
很是清淡的聲音,清淡的好似在人的心裏落了雨,然後砸出了一圈圈的漣漪。
雖是同顧明顏說話,但他卻並沒有瞧顧明顏,灰色的雙眸在這濃煙中更加的縹緲了起來。
顧明顏知道,他生氣了,每次他生氣的時候,都是這般,固執的不肯看她。
嘴角蔓延開一絲寵溺的笑,搖頭道,“沒有。”
話落,只見男子的胸前一陣劇烈的起伏,顧明顏見狀,連忙開口道,“莫要氣了,國已亡,主不得生。”
她說的輕易,倒不似是在談及國破,生死之事。
一夜的時間,她沒有想到任何救國之策,而她是凰,她不能降!
她在自己的寢殿望了一夜的擁月台,台上那抹白色的身影迎着夜風站了一夜,每當他身體承受不住的打晃時,她都伸出了手,可她們隔得太遠了,不如這夜風來得自在。
她用一夜的時間,認清了自己的無能為力,用一夜的時間,說服自己。
說服自己這一生已然圓滿,你想當萬人之上的凰,你做到了,而你終不可能壽與天齊,這凰位早晚要交付他人,那麼亡國與退位又有何區別。
有,若退位,你只是這鳳國歷代君王中的一位,而亡國,你將是亡國之君!
多麼讓人銘記於心的稱號,想來無論在任何史冊之上,這亡國之君都是必被提及的濃重一筆。
想及此,顧明顏止不住的笑了,自打與涼國開戰至今,她第一次笑了。
只是她的笑聲,被淹沒在了來往逃竄的宮人,製造出的喧囂中。
只有台上的那抹身影,轉過了頭,隔着這紛亂俗世,如落入凡塵的謫仙般向她看了過去。
而在他轉頭的那一刻,笑的啞了聲音的顧明顏,跌坐於地,溫熱的淚珠從她二十餘年不曾落過淚的眼角流下。
只是待留至嘴邊時,淚已經涼了,入嘴的除了苦澀,還有這三十一年的過往。
台上的那抹身影又是一晃,身後是初升的朝陽,如血一般紅了半邊天。
顧明顏抬手向眼角擦去,神色已經平靜了下來,若無其事的起身,整了整身上未曾褪下的鳳袍,手撫摸着鳳袍上的金鳳,心道,最終穿上你的人還是我!
她走在空了的凰宮中,向著自己的中正殿,一路上所見,皆是凌亂殘破,不曾想過,這凰宮竟也會有如此荒涼的時候。
但這也算是實現了她第二個心愿,她曾想,若她不成凰,那麼她便要讓這凰宮雞犬不寧。
如今,她是凰,如今,這凰宮,人煙不存。
而當她邁過了九十九級的漢白玉台階后,在大敞着門扉的中正殿裏,瞧見了一抹白色的瘦弱身影。
他跪坐在蒲團之上,腰板筆直,目不斜視,如一尊玉像,讓顧明顏一瞬間想要屈膝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