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養鄉間(3)
一次,他竟當著先朝幾位老臣的面說:“有眾愛卿輔佐靜帝,朕也就放心了。所謂國家社稷的安定與否,實際上就是一個皇權、皇位的問題。只要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宇文氏,那麼天下仍然是朕的天下,國家也還是朕的國家。江山不改,社稷不移。至於國家能否繁榮昌盛,朕還沒有設想過。不過照此下去,我想也不會敗壞到難以收拾的地步吧?”聽了宣帝的這一番話,在座的諸位老臣無不痛心疾首,這哪裏像一個君主說的話!自稱天元皇帝的宇文贇整日裏不是在宮裏與妃嬪使女嘻笑取樂,就是高宴群臣,放縱豪飲,這國家還成什麼體統?天子如此,身為國家重臣的楊堅怎能不鬱鬱寡歡呢!天元皇帝此時正高高地坐在大殿之上,在眾王公大臣的歡笑聲中,在璀璨華麗的燈光照耀下,飲美酒、聽華樂,已是微醺了。此時的燈光有些過於明亮,映襯得他的目光有點朦朧渾濁。這朦朧渾濁的眼睛,除了在盡情欣賞那翩然起舞的俊美宮女,還在不停地搜尋着大殿裏的每一個角落,他注意的不是王公大臣對他此舉的態度,而是在注意隨他們來宴樂的女人。惟在此時,他才品嘗到了做一個皇帝的真正滋味。天元皇帝的心中無比愜意。他慢慢地舉起杯送到嘴邊,輕輕地呷了一口,緩緩地咽了下去,接着又猛一張開,噴出一股酒氣,然後又夾了一塊牛肉送到嘴裏細細地嚼着,腦袋微微地搖動,兩眼眯成了一條縫隙,似醉非醉的樣子。驟然間,他的頭停止了搖動,雙眼忽地一下睜開了,原本有些渾濁的散漫的目光立刻聚集成一束,雖算不上有神,卻極為尖銳。因為他看到,在自己左方几乎靠近大殿門口的地方,坐着一位極其標誌的少婦。雖然離得很遠,但他也能霧裏看花般地洞察她的年輕貌美,玉骨冰肌,在蠟光燈影的搖曳下更顯得楚楚動人,在今晚席間數百名貴婦之中,她艷壓群芳,無人與之媲美。天元皇帝定了定神,將舉了半晌的酒杯放下,然後向身旁的一位內侍招了招手,那內侍急步上前,天元皇帝以下頜往那邊少婦的方向探了探,並配以眼神問道:“你可知道,那位夫人是誰?”其實,這名內侍早把天元皇帝的神色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猜到了這位風流天子的心中想着什麼,他也知道天元皇帝問的那位夫人是誰,但他仍然按照天元皇帝所指的方向,伸長脖頸看了一眼,然後躬身答道:“回陛下,那位是西陽公宇文溫的新婚夫人,複姓尉遲氏。”“哦。”天元皇帝微微頷首,“這麼說,她是杞國公宇文亮的兒媳了?”“正是。”內侍答道。天元皇帝開始冥思苦想。良久,他終於眉頭舒展,想出了一條妙計。於是遣內侍喚來兩名心腹宮女,伏在耳畔如此這般地一番面授機宜。兩宮女頻頻點頭,領旨轉身而去,旋即來到尉遲氏的桌前。她們先是在自己臉上顯露出一片驚羨不已的神色,然後開啟她們那如簧的朱唇,一會稱讚尉遲氏的嬌美容顏、天生麗質,一會兒又稱讚尉遲氏的身段如何如何婀娜窈窕,簡直就是舉世無雙。讚美之間,兩宮女端起酒杯輪番勸酒。本來尉遲氏身為貴婦,又出自名門,且在新婚燕爾之際,本有幾分新娘子的靦腆與羞澀。況且,這一次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進入皇宮,第一次參加皇帝舉辦的盛宴,第一次見到如此盛大的場面,自然免不了有一些局促拘謹。她也在不斷地告戒自己,無論言談舉止、走姿坐態,處處都要小心謹慎,惟恐有越禮之處壞了規矩,貽笑大方,以致緊張得額上已經沁出一層細細的香汗珠來。這時又見兩位宮女走到自己跟前,聽說這兩名女子竟是天元皇帝的貼身隨侍,不禁有些受寵若驚。然而驚魂未定,兩名宮女那極盡誇張的稱頌讚美之辭又將她拋向雲霧之中,立刻便昏昏然飄飄然了。看到二名宮女把持酒壺,端着酒杯,你來我往地向自己輪番敬酒,她也想極力推辭,但經不住兩名宮女的一再開導勸說,待她發現自己已不勝酒力時,卻為時已晚。沒過多久,可憐那尉遲氏的眼裏,面前的兩名宮婦已變成了四個人,旋即又幻化成了八個,整個皇宮都旋轉起來……終於,尉遲氏支撐不住了,頭向前傾,趴伏在桌上,直到宴席散去,也沒能抬起頭來。眾王公大臣紛紛退去,西陽公宇文溫也急於偕妻子回府,怎奈尉遲氏酒醉不醒,動彈不得。就在這時,一位宮女對宇文溫說:“夫人多飲了幾杯,只是行動不便而已,並無大礙。不過此時出宮,恐受外面寒風侵襲,就很難保證不生病恙。依奴婢二人之見,西陽公不如自己先回府,將夫人交給奴婢二人攙扶至後宮休息。有奴婢二人盡心侍侯,西陽公儘管放心,待明日夫人酒醒,再遣人接夫人回府,豈不更好?”聽得宮女一片盛情,西陽公宇文溫也覺得在理,內心深處儘管有許多不情願,但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只得謝過宮女,並再三叮囑務必細心照料,便退出大殿回府去了。待宇文溫一走,兩名宮女便攙撫起尉遲氏,匆匆走出大殿來到後宮,這裏早有一間準備好了的房間,兩名宮女將尉遲氏攙扶到床榻之上,為她脫去衣裳,拉過一條錦衾蓋在身上,然後掩上房門悄悄地走了出來,轉身匆匆地向天元皇帝的寢宮奔去。在那裏,天元皇帝有豐厚的賞賜在等待着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