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三絕會戰栴水畔 沈瀾亡命兩界間(五)
栴水依舊流淌着無窮無盡碧波,微風吹過,戰局已定。孛兒小跑上前頗為擔心,韓靈樞則站在原地,似乎思忖着什麼。
“小姐,冰哥有點不對勁啊…你、你來看看?”
“心腔兩分,血液逆行,不過以他的道行威脅不到性命。孛兒,溫天河到哪裏了?”
孛兒一愣,閉上眼睛溝通精魄靈魂,半晌才道:“似乎停在一個地方了,估計是遇上了厲害的陰靈。”
“附近還有他的人嗎?”
“都在往這邊趕。”
“包圍圈沒有形成?”
“還沒有。”
韓靈樞點頭。這時面色慘白虛汗直冒的妖族青年開口道:“小…小姐…先帶少主離開吧…”
“冰哥你在說什麼啊?!”
韓靈樞看了青年一眼,“留在這裏很危險,你心裏有覺悟嗎?”
“生為沈家劍,死作沈家魂。”
韓靈樞點點頭,孛兒卻咬着嘴唇眼角噙着淚花,抓着沈彥冰衣角道:“傻瓜,笨蛋,大笨驢!你逞什麼強啊?我背着你走啊,你…”
她話還沒說完,沈彥冰打斷道:“不行,我飛不了也不能飛...跟小姐一起,把少主人帶走。教他...教他道行法術。”
孛兒搖頭道:“什麼意思?不要,我不走…你這鬼樣子,恢復起來都要好久,我肯定留下來幫你。”她轉頭看向韓靈樞,“小姐,那我也留下來。”見到韓靈樞沒有應答,孛兒繼續道:“他一個人留在這裏行動不便,到時候溫天河撲了個空肯定痛下殺手。我在這裏幫他,說不定能早一點恢復逃跑。而且退一萬步,就算死也有人陪着,路上不會孤單啦!”
韓靈樞從懷裏取出一枚丹藥,“心腔為血液交替中樞,這葯能幫沈大哥加快恢復速度,正如沈大哥說的,在心腔恢復幾成之前不可快速飛行,否則血液從血管經脈滲透出來,內部大出血還是很危險的。”
孛兒接過丹藥塞進沈彥冰嘴裏,“大概要幾天?”
“看樣子三天之後你可以背着他離開。”
“時間不是足夠嗎,冰哥和鐵歸戎一仗不過一日,溫天河還要四天才來呢。”孛兒嘻嘻一笑,“小姐…你們、你們先走,快。”
韓靈樞點頭朝木靈神宮的方向看去,又回頭、最後一眼看了沈彥冰和孛兒一眼。三日之後就算溫天河沒有到達,圍繞在栴水附近的包圍圈也應該形成。孛兒所長不在機動戰,沈彥冰又有傷在身,此二人對沈韓兩家可謂忠心耿耿,自己若帶着沈瀾就此離去的話對他們來講當真是凶多吉少。不過她沒有時間猶豫了,比起此二人來說,不讓沈瀾落入溫天河手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踏上木靈神宮的門扉,敲了敲門,柔聲緩緩道:“木靈,開門罷,我接他離開。”
神宮當中蒼老聲音傳回來:“這麼快就要走了?”
“似乎別無他法。”
“哐啷——”一聲,厚重大門從中間裂開向里呈扇形推遠。諾大廳堂當中,一個冰冷而又堅毅的背影印入眼帘。
僅僅八天不見,韓靈樞在看到他的剎那間心臟竟漏跳了一拍。她心中驚疑全部反應在臉上,這種奇怪到讓她站立不穩的情緒洶湧如潮水,連綿如白浪。她站在門口良久良久一聲不吭,也許有一盞茶,也許有一柱香,但最後她還是退了出去,把門關好。
“怎麼?不走了?”
“從去年十二月開始我帶他過來,現在是夏天了,一轉眼竟已經在你木靈神宮之中徘徊了六個月之久。六個月之前他吵吵嚷嚷要去轉輪鏡,一定要見他的師妹百里煙,六個月之後的現在,身處木靈神宮當中的他,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木靈憨厚笑道:“也許是有些不一樣吧。小妮子倒是敏銳得很。”
韓靈樞點頭道:“有句話說逆境出奇才,寶劍鋒從磨礪出。就這樣吧,告辭。”
少女萬福離開,木靈神宮復又恢復平靜。宮殿當中冥想的青年緩緩睜開眼睛,“靈樞姐離開了?”
“嗯。”
“她如果執意帶我走呢?”
“不會。她之聰慧,對事情之洞悉,只有用絕倫冷靜來形容。你把平常不曾展現的東西展現出來她就知道怎麼處理了。”
木靈頓了頓,“不過的話…溫家勢力龐大,你的處境依舊非常危險。’那件事情’我已經在查了,在此之前你要想盡辦法從赤河界高手手下逃得性命。”
沈瀾再不應聲,只閉上眼睛在此進入冥想。旁人雖然看不見,但造化木靈的眼裏,青年身體四周纏繞着歡騰如線的綠色生機。它點點頭,自言自語道:“還差最關鍵的一步。”
“小姐你怎麼回來了?”
“不走了。”韓靈樞莞爾道:“事情有些變化。而且,真要放你們倆在這裏不管,我心裏也還是有些捨不得的。”
孛兒鼻尖一紅抱着韓靈樞嘩嘩流眼淚。少女推開孛兒道:“好了,既然不走了就先給沈大哥療傷吧。”
她話也不多,坐在沈彥冰身後,醫者所謂望聞問切在她不過轉瞬功夫,素手出碧色,炁針隨心意,滔滔不絕的生命法則與針灸靈氣宛如一把梳理天地清濁的巨大梳子。這“梳子”在沈彥冰體內有規律有順序地梳理,不僅將青年體內淤血清理乾淨,更將凌亂的奇經八脈十二正經重新排列。前後不過兩個時辰,沈彥冰的氣色已經好多了。
青年大喜道:“那個,小姐,我已經好很多了。現在撤退還來得及。”
韓靈樞瞪了他一眼,青年低頭不敢再出聲,如此治療,持續了一日有餘的光景方才結束。
沈彥冰伸懶腰道:“小姐不愧是赤河界都數一數二的神醫,妙手回春之法如此神奇,看幾次都不過癮。”
韓靈樞沒心思聽他恭維,冷靜問道:“包圍圈怎麼樣了?”
“前天溫家內賓之死好像動靜不小,溫家好像有人直接過來了。”
“什麼叫直接過來?”
“我估計是有人在九重赤河修鍊,接到命令直接出來了。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忽然多出了這麼多人。”
“有多少?”
“南方三十里九人,西南方四十二里三人,西方五人,北方有七、不,有八人。東方是缺口,不過從那裏出去只怕要正面撞上溫天河。”
“這麼多人。”韓靈樞皺眉,“孛兒佈陣,那我們以逸待勞,就在這裏等他們吧。”
二人臉色一變:“小姐…人多勢眾,我們真的要正面突圍嗎?”
“人若一味躲避,別人只會變本加厲。這次如果正面突破了,溫家下一次動手也要掂量掂量。”
“掂量什麼?”
少女柳眉一挑:“他們派出來的人,抓不抓得到我們的沈公子。”
兩日之後,栴水河畔,韓靈樞三人端坐在地,談笑風生高談闊論。栴水東邊空間翻滾,幾個人影從碧綠色精魄雲層之中緩緩走出來。為首之人白甲銀披赤紅槍,正是溫家少主溫天河。
“靈樞妹妹胸有成竹的樣子很是迷人呢。不知道在說什麼這麼開心,我加入的話,是歡迎還是不歡迎呢?”
韓靈樞道:“正主來了自然是歡迎的。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溫公子是沒心思聽我們閑聊的罷。”
“靈樞妹妹這可就錯了。我雖是行伍出身,但溫家再怎麼說也是現在赤河第一大家。你韓家詩書縱然多,我溫家也不逞多讓。要說這風花雪月、流觴曲水,我自然也略知一二。”
“既然溫公子這麼有雅興,那就請入席吧。”
“不知三位在指點些什麼山河大事人間紅塵?”
孛兒笑道:“不敢當。我們剛才在討論咱們赤河界一種臭名昭著的動物。”
“什麼動物?”
“鬼頭鱷雀鱔,先代大詩人王拂熹說過,
‘赤城太守知不知,一丈雲毯兩千絲。地不知寒人知暖,安奪人衣作地衣?’(1)
溫天河眉頭一挑。
孛兒繼續道:“又有‘奪泥燕口,削鐵針頭,刮金佛面細搜求,無中覓有。鵪鶉嗉里尋豌豆,鷺鷥腿上劈精肉,蚊蟻腹內刳脂油,虧老先生下手!’(2)”
韓靈樞莞爾道:“鬼頭鱷雀鱔乃是霸王鱷與鬼雀鱔結合的產物,兇狠殘暴。時值鬼頭鱷雀鱔大肆入侵其它物種領地破壞生態平衡、一方面籠絡其它食物鏈下端聽從自己的生物,一方面清除異己搜刮一切資源,乃是千年前讓人極為頭疼的一種惡獸。正好那時赤河界軍閥割據殘暴無道,王拂熹作這詩,其意自然明了。”
溫天河道:“這赤誠太守赤飈怒我是知道的。千年前雄踞一方,威武烈壯,是為亂世梟雄。前代詩人說過:“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3),便是說的赤飈怒豪氣蓋雲英雄豪傑。”
韓靈樞道:“赤城太守赤飈怒因底層出身嘗盡苦難,割據伊始花言巧語贏得諸多群眾支持。什麼薄賦輕徭、以民為本,后不過一紙笑談也。後世大儒曾諷刺說’禍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君王無仁信,亂矢嘯五更。戰火連三月,命若風中燈。螻蟻皆焦灼,王朝何甦生?(4)”
溫天河鐵甲作響刀眉挑起,起身擒天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卻得盛世春秋替。且將百萬置一萬,便如金山換土山!靈樞妹妹,說句不好聽的,醫者救命是大成,迂腐不化是小成。大小相合,下下成。”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那溫天河似乎也並不在乎時間長短。不知不覺間栴水已經被溫家團團包圍。時間來到辯論第三十日,一個月時間唇槍舌劍各不退讓,到最後溫天河起身退後道:“這一個月來承蒙靈樞妹妹指點。不過世上之事,還是要靠歷史洪流來段別正誤。今日舌戰至此,他日繼續。請靈樞妹妹將沈公子交出來吧。”
三人緩緩站起身,韓靈樞莞爾道:“武人作風,及時能改。我們等候良久,這人是走是留,各憑手上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