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雲菓初入朴賢居 南宮尋劍崑崙池(三)
內院並不大,層層疊疊放置了諸多盆景花卉,正中立着一座石質屏風,正好擋住正廳大門。雲菓輕輕點頭,幾步走過屏風,到了正廳面前。這間屋子比起廂房大了一倍左右,散發陣陣檀木香味的大門上門環泛起銅綠,將整座宅子又襯了幾分滄桑的意味。百里煙跟在身側,他當下不再猶豫,慢慢推開門。
“吱啞——”木質大門發出一陣呻吟,雲菓和百里煙並步而入,向里瞧去。
只見諾大的正廳光線昏暗、竟沒有一扇窗戶能讓陽光照進來。幾隻蠟燭立在案台上、木桌邊和長几前,燭火跳動,將整個空間包裹在沉重凝滯的空間裏。雲菓的呼吸也彷彿停止了。他目光看着案台邊一個身影,激動萬分。
那是一個略顯單薄的背影。三千青絲如夜墨潑灑,燭光里飄逸卻又安靜,發梢系了一根青色頭繩,挽成蝴蝶翩飛,只是看上去卻不甚靈動,蝶身似乎刻了個小字,卻是“一”。
她緩緩轉過身,一襲白衣似冬雪秋霜,長長拖落。她的臉龐在燭火下更為立體,藍田白玉似的的肌膚彷彿吹彈可破。她眼眸如水,眉似春山,一點朱紅在玲瓏鼻翼下顯出一種觸目驚心的寂寥,整個人若天邊雪、月上冰,飄然入塵,不食人間煙火。
風時雨。
雲菓眼眶一熱,雙膝跪下,不住磕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緩緩道:“師傅……弟子回來了。”
沉靜良久,一襲白衣的風時雨緩緩走到雲菓身前,俯身輕撫他頭頂,輕聲道:“好,好。”她的手柔若無骨,冷若冰霜,從雲菓臉頰邊滑過,竟也帶着一種寒冷刺骨的感覺。雲菓不禁打了個哆嗦,耳邊又傳來風時雨呵氣如蘭的聲音:“回來就好,快起來吧。”
雲菓點頭應是,挺身站直了,才發現歲月荏苒,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比風時雨還要高不少了。風時雨莞爾一笑,言語卻平靜,緩緩道:“幾年不見,菓兒也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小伙了,時間如白駒過隙,為師還沒反應過來呢。”
雲菓撓頭乾笑,緩緩道:“師傅快別取笑弟子。弟子能回來,早就謝天謝地了。多年不見,師傅還是以前的模樣,哪有什麼時間流過的痕迹?”
風時雨轉過身子,背對雲菓,看不見她臉上神情,只聽她說道:“罷了。我本來想,菓兒若是就那麼一去不回,安安穩穩生活下去,期頤百年、閱盡紅塵悲歡離合,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哪知道你卻拼了命想回來,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她忽然嘆一口氣,“痴兒、痴兒。”
雲菓看了她背影許久,突然搖頭,一邊牽起百里煙的小手,一邊拉住風時雨,認真道:“師傅,您雖然有您的想法,弟子卻不想就這樣和你們分開。沒有你們的日子,每天都不好過,又談何堅持一輩子?”
雙手間的兩隻手掌在那剎那一齊微微顫抖,雲菓側頭看着百里煙,咧嘴一笑,目光相接處,少女立刻埋下頭,不知在想什麼。風時雨“嗯”一聲,又把身子轉回來,笑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信念,師傅從心裏高興。”她微微舒了一口氣,“咱們聽風院從今天起又圓滿了,只可惜你們大師兄不在,不然四人同堂,不知道有多溫馨?”
百里煙擺手笑道:“師傅放心啦,往後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有多少,到時候叫我們三個小輩吵得你睡也睡不着!”
風時雨尋了案邊檀木椅坐下,思忖片刻道:“菓兒,你這次拜山全憑江湖武學,現在回來了也不可懈怠,做事情貴在持之以恆。”
“是,師傅。”
“當初發現你對靈力感應太差,所以我們三清上玄院的心法口訣想來對你也起不了什麼作用,為師思慮再三還是不傳授給你了,以免日後泄露出去,引起無謂爭端。”
雲菓心頭一沉,想起南宮明滅所說,若有朝一日能參悟三清上玄院心法口訣,想必以意御氣可以更上一層樓,心中焦慮,急道:“師傅,弟子絕不會泄漏本門心法!”
“修道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兇險萬分。你與天地靈力親和度太低,強行修鍊說不得便會引起天道不滿,施下劫難,那時候再想後悔恐怕都來不及。再者,修道者自有周身靈力強大意念保衛泥丸宮,邪道宵小縱然強行索魂,絕境下也能爭取一絲清明自行了斷,以保門派心法不失。而你是例外,如果被人索魂,這玄天清妙訣多半是不保了。所以這件事情為師主意已定,不必多說。”
百里煙聽在耳中,瞥了撇嘴,美目一轉,輕輕拉了雲菓的袖子,朝他眨眼。
只是這些小動作如何能逃過風時雨的眼睛?她目光一掃百里煙,冷聲道:“煙兒,你和菓兒關係好,但也不允你私下傳授,否則嚴懲不貸!”
百里煙“哦”了一聲,秀眉皺起,臉頰嘟着,看上去甚是不理解。
雲菓應了聲是,心中失落,暗自忖道:“師傅這樣決斷也有道理,人各有命,可能我真的與這門道法沒有緣分吧。”他嘆了口氣,又暗自下定決心,“雖然不及上玄院心法,但大哥交給我的‘離火吞天訣’也頗為適合我自己。人忌貪嗔痴,我現在的目標應是將這篇心法領悟透徹,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他日有緣,自有一番造化,何愁不能更上一步?”
這般想着,雲菓心頭豁然開朗,微笑對百里煙搖搖頭。風時雨看在眼裏,嘴角微微翹起,輕輕點頭。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一件事,是關於修行的。”
雲菓和百里煙凝神仔細聽。
“菓兒因為不能修道,掌門師兄傳來鈞旨。”她看着雲菓的眼睛,“待你痊癒之後,進入朴賢居學習,畢竟身為上玄院弟子,多少學一些東西總是好的。”
“誒?!師傅,怎麼把小菓分配到那種地方去啦?”
“沒事的百里,反正我也不指望能學到多少,哪裏都無所謂。”
“什麼嘛,笨死了。”百里煙嘟嘴,“朴賢居里都是些不合群的怪人,而且一個厲害的傢伙都沒有,聽說氣氛差得緊,從來沒人願意去的。”
雲菓苦笑兩聲,擺手道:“真的沒關係,有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已經很好了,去哪裏都一樣吧。”
風時雨點頭,緩緩道:“煙兒,心境一途,為師三個弟子裏屬你最為浮躁,須得好生磨練,不論是菓兒的開朗豁達,還是你師兄的心如明鏡,你都還要多加努力才能趕上。”
百里煙吐了吐舌頭,風時雨看着雲菓,又道:“很多課程不去也罷,但有兩門課程為師希望你能一次不落,好生參研。”她頓了頓,“一個是朴賢居的符咒課,由上乾院石然長老親自教授。石長老與為師私交甚篤,相識百餘年,他的八極卦術在整個洪荒修真界享譽盛名。你跟着他好生學習,日後只要身邊有修道子弟,便可借靈勾畫高階咒符,危難關頭說不得能保全一命。”
“另外一個稱為煉體術,雖然是一種比較冷門的修道之法,但對你尚有幾分用處。之前我為你療傷時候,發現你體內雖然沒有靈力,真氣卻深厚精純,已臻江湖一流,身體本身韌性強度也遠超尋常百姓,甚至不輸於一些修道中人。俗話說趨利避害、揚長避短,絕大多數修道者以靈力護體,而你則需要進一步提高身體本身的強度,一定程度上可以抵禦對手的攻擊,雖然效果有限,但也聊勝於無了。”
雲菓一一記在心裏,從小到大,風時雨溫柔的外表下不折不扣跳動着一顆固執嚴厲的心。然而對於弟子的成長,她又總能找到一條最適合的路,與其說她高瞻遠矚,不如說她將心血都投在了這些後生晚輩身上了。
“師傅,小菓去朴賢居,那我也要去。”
風時雨莞爾,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百里煙。
“師兄這一年神龍首尾,見也沒見到幾次,每次我一個人去聽課,連個能說話的人也沒有,悶也悶死啦!”
“和你一起修行的幾人都是門中佼佼,彼此切磋長進,哪會有你說的那般無聊?”
百里煙哼一聲,撇嘴道:“那些首席弟子整天不是修道參法就是勾畫符咒,剩一個霍天衡老是纏着我,弟子早就不想跟他們一塊兒啦!”
風時雨“噗嗤”一笑,捂嘴道:“依我看落珠院蘇姐姐門下夏薰衣那幾個丫頭頗為活潑,悟性也好的很,不如我跟蘇師妹說說,讓你和她們一起修行?”
百里煙跺了幾下腳,臉色微紅,細聲道:“討厭!師傅你總是欺負我,百里...百里再也不睬你啦!”
風時雨苦笑搖頭,緩緩道:“好了好了,為師不捉弄你就是了。你要去朴賢居,那便去吧。掌門師兄那邊我會去說明的。”
“真的?”
“自然是真的,師傅的話這麼不可信?”
“耶~!師傅最好了,百里最喜歡師傅啦!”百里煙歡呼一聲,跳到風時雨面前,撲進她懷裏,風時雨輕輕理着少女一頭長發,笑道:“看起來雖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心裏卻像個小孩子一樣,你還打算讓師傅替你操心多久呀。”
百里煙嘻嘻一笑,又用力蹭了蹭,道:“不管不管,反正咱們是一家人,你們三個,一個是師傅長輩,另外兩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需要替百里操心的地方可多着呢,不會讓你們閑下來的。”
雲菓聽着二人的對話,看着她們臉上開心的神情,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忽然心頭自問:“什麼時候師傅能這麼溫柔的對我呢?”
風時雨輕拍百里煙的背,慢慢道:“煙兒,既然你們倆以後一起修行,身為師姐,就要有師姐的樣子。”她頓了頓,抿了抿嘴,又道:“你是我聽風院傳人之一,不論道行法術還是門中地位,比起幾個首席弟子也不呈多讓。俗話說能者多勞,往後日子裏,外出修行也好,同門切磋也罷,記得照顧好身邊一起的同伴。”她自始自終都只看着百里煙,彷彿整個大廳只有她與懷中的少女,“身為整體的一份子,如果能在成長過程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屬感,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那為師就再欣慰不過了。”
百里煙點頭稱是,回頭朝雲菓咧嘴一笑。風時雨輕“嗯”一聲,語氣平靜:“好了,你們去罷,為師有些倦了。”她抬頭看了看雲菓,“菓兒,待身體完全恢復再去聽課。磨刀不誤砍柴工,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了解了么?”
雲菓點頭應聲,百里煙也順勢站起來。兩人並肩向風時雨躬身行退,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