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神廟義結金蘭 上玄院雲菓拜山(九)
正午時分,二人終於登上了這崑崙群玉山脈中有數的高峰。只見峰頂方圓十餘丈,去地三尺處漂浮着一面散發著素白光芒的鏡子。鏡子後方幾丈處,一條由靈力構成的淡藍色通道自天上雲間蜿蜒而來,彷彿是通往天界仙人居所的神道。二人不再遲疑,雙雙踏上,腳下觸感綿軟,彷彿漫步雲端,給人一種不真切的感覺。
百里距離對於普通人恐怕要走整整一天時間,而雲菓二人一個身懷頂尖內力,一個道行精深不凡,是以這條蜿蜒飛天的靈道卻成了數天以來走過的最為舒服的一條路了。
未時前後,從茫茫雲海中若隱若現一塊龐大恢宏無邊無際的陸地。風捲雲消處,有的地方瀑布飛懸、怪石嶙峋,有的地方五顏六色,自成花海。雲菓眼中越來越激動,腳下步子也越來越快。靈道兩側不知何時漂浮了無數古篆咒符。這些古篆符文懸浮在淡藍色走廊上五尺的空中,每隔一丈便有兩枚相對而立,呈現金、黑、赤、藍、紫、青、黃、綠八種顏色,密密排列,向遠方延伸。忽然從遠方不知哪裏,一道烈日金光反射過來,明晃晃、亮堂堂,彷彿天空裏多出一輪太陽。雲菓朝前指了指,面色有些不自然,聲音略微顫抖,“那金光反射的地方就是山門,相去大約還有十里距離,不過已經可以看到了。山門前有一顆拜山石,敲打拜山石,山門自會記錄拜山過程,至於接待與否,全憑門中前輩決定。”
南宮明滅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雲霧間隱約可以瞥見一座泛着陽光金芒的大門巍峨矗立。他心中感嘆,嘴上卻淡淡道:“相去十里便有這般氣象,不知走到面前又是什麼光景?”當下也不多言,跟在雲菓身後繼續前行。
不消半盞茶功夫,二人來到山門前廣場,抬頭上望。
只見一扇高約百丈、通體瑩白彷彿寶玉澆灌的巨門屹立雲中,門前一顆晶瑩剔透的石頭放置台上,門中央以上古篆書刻下“三清上玄院”五個古樸卻暗藏凌厲劍意的大字。門扉上密密麻麻雕刻數不清珍奇異獸,什麼麒麟躡雲、乘黃追月,什麼騰蛇踏霧、畢方吞火,端的是神妙無比,栩栩如生。凡歷史上有名的神種仙騎皆可尋得,浩浩蕩蕩便如在這數萬丈高空描繪了一副世間再無第二卷的絕世圖畫。
南宮明滅神思具驚,他生長二十餘載,周遊各處也算是見識非凡。然而之前所見與面前這座百丈巨門相比卻又是小巫見大巫。本來瑩白如玉不知什麼材質做成的大門,在遙遙烈日輝映下折射出無限金色神光。他星眸上下掃動,忽然目光又被那“三清上玄院”五個大字吸引而去。凝眸望處,只覺得這古樸古篆仿若狂風暴雨下的漆黑汪洋,而他便是身在萬頃大浪上的一葉扁舟。四周凌烈無比的旁礴劍意化為無盡風雨呼嘯拍打,南宮明滅苦苦支撐,哪怕一絲一毫的內心搖擺都會讓他瞬息之間萬劫不復。
雲菓側頭看他,忽然發現南宮明滅臉色鐵青,雙目直直盯着玉門之上偌大古篆,當下面色慘白,心道不好。
原來雕刻於三清上玄院山門的這五個大字,乃是七千年前上玄院掌門“昭上真人”一手刻下。傳言昭上真人貫通八極,道法參天,手中一柄混沌劍誅神滅鬼,上可昭示天道,下可獨闖幽冥,乃是萬年以來集門派道法大成之人。為砥礪門下弟子潛心修鍊,昭上真人以莫大指力于山門刻下這五個蘊含無盡劍意的上古古篆,非道行高深弟子不可輕易窺視。若強行參悟只怕有身死道消之虞。
然而雲菓看在眼裏,知道南宮明滅已深陷劍意之中,若貿然叫醒,輕則重傷數月、道行大減,重則神思泯滅、身死道消。一時間他彷彿熱鍋上的螞蟻,背後冷汗直冒,片刻便打濕了全身衣服。
“哪裏來的愣頭青?我三清上玄院山門劍意也敢隨意參悟,莫非是來尋死的么?”
冷冷一個高傲男聲響起,雲菓吃了一驚,抬頭望去,不知什麼時候從兩扇門扉間走出五個年輕弟子,一人在前,四人在後,呈眾星拱月之勢。為首那青年與南宮明滅年紀相仿,劍眉入鬢,細眼微眯,一雙薄薄嘴唇向上挑起,面色不屑。只見他頭戴紫金玉龍銜珠冠,身着白玉龍紋騰雲衫,腳登八面罡氣飛雲履,山風吹來,獵獵飛袖,陽光照過,自成一氣。
雲菓呼吸一滯,微微低下頭,咬牙吐了聲:“霍...霍師兄……”
那年輕男子“嗯?”了一聲,目光投下,看見雲菓,忽然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不通道行的窩囊廢、逐出師門的不肖子。聽說你兩次拜山被打得體無完膚,夾尾鼠竄,沒想到不僅沒學乖,還被我碰到了。”他哈哈一聲,言語儘是譏諷,“蠢材,難道真以為有萬一可能勝過哪個弟子么?那不過是我師傅礙於風時雨的面子,才給你這個拜山的機會。全上玄院弟子都知道這不過是個幌子,就你不曉得。你來一次,我們就能把你打回去一次。”他忽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彷彿看着獵物一般看着少年雲菓。
南宮明滅身處滔天劍意無盡狂浪之中,外界一言一語雖然盡收耳底,奈何此時身邊兇險萬分,一時毫無辦法,心中微怒。
“呵呵呵…”一聲輕笑從雲菓口中傳出。他忽然挺胸抬頭,目光炯炯不帶一絲憤怒,遙遙與白衣青年對視,淡淡道:“我遊歷洪荒時聽過有這麼一種橘子。外表看來光鮮亮麗,去掉果皮卻腐敗不堪,私以為此物天下唯獨師兄能與之相配。只可惜這一回來的匆忙,不曾帶上一籃相贈,便只好送你八個字,’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請師兄笑納。”他面色忽然一沉,體內洪洪真氣從口中爆炸開來,當空喝道:“霍天衡,我師傅名諱,豈是你這般後輩庸才、狹隘小人能喊出口?!待我稟明緣由,治你不尊師重道之罪,想來你的掌門師伯師傅也不得不以院規嚴懲了?”
那名叫霍天衡的白衣青年臉色一變,皺眉道:“你與我的差距便如螢火之於皓月,孤星之於烈陽,我不與你做口舌之爭,沒的掉了我的面子。”他忽然冷笑,“你以為你還能好生生向院內稟報么?痴人說夢。”他負手而立,頭微微一擺,對身後一男子道:“王師弟,交給你料理了。咱們上玄院可還沒這小子一號,別留情面,生死無尤。”
那男子上前一步,朝霍天衡抱拳,恭聲道:“謹尊師兄訓令,王青峰必不辱命。”
只見他右手雙指一點,身後劍鞘里作勢飛出一柄三尺寶劍,在他手掌間浮空旋轉。另外三個弟子見狀紛紛叫好,諂媚道:“王師兄道行又精進一步,只怕與太清大成境也只半步之遙了。所謂能者多勞,日後若有什麼棘手差事,還望師兄相助一二,不要推脫呀!”
王青峰聞言冷笑一聲,也不答話,身子在空中輕點,落到雲菓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回頭沖霍天衡笑道:“霍師兄,這小子沒半點能耐,殺雞焉用牛刀?我看不如換個師弟來顯顯身手吧?”霍天衡“嗯?”一聲,臉色微寒,語氣漠然,“怎麼,師兄的話也有異議?不想繼續混了?”王青峰聞言臉色一變,鞠了一躬,剛要發話,卻聽見身後少年的笑聲,他轉過頭,對着雲菓怒道:“小子,你現在笑,待會兒叫你哭也哭不出來。”
雲菓卻不搭理他,只對着霍天衡道:“這拜山一開始,山門自會記錄過程。你不親自出手,卻找來一幫蝦兵蟹將,跳樑小丑,沒的辱沒了你上乾院的威名。若我勝了他,自能立足於上玄院之內,你想清楚了?”
霍天衡冷哼一聲,“人最怕沒有自知之明,趕緊的,別耽誤我時間。等把你解決了,你旁邊那個蠢材估計也差不多了。到時候本少爺會親自把你們倆從這裏丟下去,省得以後再來拜什麼山。”
他話音一落,手中飛出一團金色靈光撞在山門前那塊玲瓏剔透的石頭上。只聽一聲嗡鳴,從石頭裏驀然射出一道素白光芒,印在山門之上。霍天衡冷笑一聲,大聲道:“拜山開始!”
聲音一起,那王青峰氣勢陡增,一柄寶劍凌空游弋,旋轉不息,劍刃上劍芒清冽,四面吞吐,隨着他腳下踏步如飛,幾乎帶着切割空氣的威勢層層劈刺過來。雲菓眉頭一皺,不敢硬接,眼前青年男子雖然只是霍天衡身後小卒,舉手投足卻顯露一身不俗道行。三尺長劍舞出一丈劍氣,既有劍法的靈動,又有長兵的優勢,劍氣劈下如同巨戟揮砍、劍氣刺來便是銀槍捅擊,招招相接、綿綿不斷,端的是兇悍無匹。
雲菓腳下劃了幾個圓,步法飄忽不定,一邊閃避後退一邊思考對策。如果使長棍破槍的套路,以達摩棍法精妙程度,勝負尚且兩說;如果拉開距離以拈花指法攻擊,表面上看是化守為攻,實則摸不清敵方後手。他回想起拜山前南宮明滅千叮萬囑,一定要近身纏鬥,當下下定決心,從身後抽出齊眉鑌鐵棍,步法一變,手腕一抖,便是一招達摩棍法六十四式起手。
雲菓心念一動,自腦海中閃出一道淡綠色光芒遊走於周身氣海。他手上發力,意之所至,氣之所及,滾滾甲子內力自手掌穴位傾瀉而出,包裹在鐵棍周身,旋轉流動,不滅不息。他揮棒迎擊,電光火石便與劍氣相接,那一剎那,雲菓心頭一緊。
只聽“叮——”一聲長吟,一股巨力由兵刃碰撞的地方傳來,雲菓和王青峰虎口同時一震,面色都有了變化。
“怎麼可能?!那棍子居然沒斷?”不遠處霍天衡驚呼一聲,一時瞠目結舌,心頭震顫。
殊不知他雖震驚,王青峰心裏波瀾洶湧,又哪是他能想像?這柄寶劍劍芒凝聚一絲西北天穹純凈乾元,全力之下足以切開空氣。而此時此刻竟被一根凡鐵擋下,頓時叫他心頭狂怒,顏面大失,當下打起十二分力氣,便要繼續攻來。
雲菓凝神看向鐵棍,只見與劍氣相接處只一道細微劍痕,心下大喜。這般繼續相鬥,劍氣橫飛、棍影飄渺,竟絲毫不落下風。王青峰心中愈發驚怒,攻勢漸盛,守勢漸消。雲菓看在眼裏,心頭一動,電光火石里竟將鐵棍上真氣盡數撤回。
反其道而行之,往往能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雲菓撤掉真氣,便如同放棄手中兵刃。那鑌鐵長棍沒了真氣加持,如何再能與劍氣相抗衡?便像拿一柄生鏽菜刀與江湖神兵對峙,焉有完璧之理?雲菓的心砰砰直跳,暗自忖道:“修道之人交手間便可吸取天地靈力加以補充,而江湖中人內力消耗便只能打坐調息,緩緩恢復。這般看似勢均力敵的交手,時間一長我絕難取勝。兵者詭道,俗話說得好,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今日背水一戰,便與你賭上一賭。”
淡金色劍光劃過,這一回再無碰撞衝擊,觸手處感覺好似劈在爛泥之上。只見那鐵棍前端赫然被切開,一截兩寸鑌鐵凌空翻飛,彈到少年頭頂。王青峰哈哈一笑,高呼一聲:“死吧!”霎時間劈出十數劍,每一次雲菓皆是閃身躲避,只象徵性拿鐵棍去格擋。王青峰見時機成熟,心中大快,寶劍飛出,裹挾一丈劍芒,眼看便要將雲菓穿頭而過!
局面突變,不遠處幾人面露喜色,霍天衡哼一聲,冷笑道:“廢物就是廢物,到此結束了。”
忽然雲菓哈哈一笑,目光熠熠,嘴角上咧,“世間神經錯亂之人總說別人是神經病,沒想到這天下廢柴也是如出一轍,可笑,可笑!”他忽然眼神一凌,氣勢攀飛,雙臂一展將十數散落於空中的鑌鐵塊盡收身前,又以拈花指法氣勁加持、漫天花雨手法射出,剎那間漫天鐵塊飛若隕星,氣勢磅礴,直取王青峰與他身前攻擊而來的丈長劍芒。
只見那劍光被一塊裹着浩瀚真氣的鑌鐵塊打偏三寸,與雲菓擦面而過,劃在他肩上,切開一條兩寸深的血口,一時間鮮血四濺,疼痛難當。雲菓避開要害硬接一擊,雖然疼痛欲狂,卻萬萬不想浪費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當下咬牙,全身真氣下涌,聚集在雙腳之上,忽然發力、整個人如炮彈一般向前射出。半空裏只見雲菓身成“一”字、手持兩尺鐵棍朝前平舉,身前十幾道黑光破空而去,整幅畫面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在王青峰瞳孔里越放越大。
王青峰反應不可謂不快,只見他飛速往後,身形左右搖擺,硬生生躲過了十餘個風馳電掣彈來的黑色鐵塊。然而躲的了初一卻躲不過十五,餘下四五個狠狠打在他胸口,直教他渾身一陣劇痛,噴出幾口鮮血,整個人向後被打飛兩丈距離,一屁股狠狠砸在地面之上。
他又咳出幾口血,方要站起身,忽然面前一涼,一跟冰冷透骨毫無感情的鑌鐵棍在離他額頭一寸處停下來。那鐵棍上真氣浩浩流轉,彷彿深海巨渦。王青峰咽了一口口水,毫不懷疑這一棒若敲在他頭上,只怕立時便要血濺當場。
雲菓壞笑一聲,嘴裏說著王青峰,目光卻盯着霍天衡道:“王師兄這一招癩蝦蟆坐地惟妙惟肖,想必若是霍師兄使將出來,更是爐火純青,足以以假亂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