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別矣,淦昌兄”(2)
事後據我們查對筆跡,認為此選票系束星北所為。另有學生到其家詢問課程時,發現束星北、周北屏等幾個教授在一起神神秘秘地議論什麼,一見她進來便不言聲了。原因是這個同學新近剛入了黨……山東大學物理系周某某②劉洪賓:那時候,氣氛緊張壓抑,很多人都有喘不動氣的感覺。在高校中,山東大學搞得尤其厲害,在我印象里,先是逮捕了外文系的一個老教授,老教授歷史上曾在國民黨要害部門待過一陣子,這就給肅反人員以想像的空間,一項項罪名很快就羅織出來,接着中文系的一個教授也遭到逮捕。沒隔幾天,山東大學又弄出了向明反革命集團。下一個是誰?人們只有猜測和暗暗祈禱災難不要降臨到自己的身上。可是那時候,誰保險呢。我們這些“過來人”誰沒有國外留學的背景和經歷。知識分子改造運動時,我們為了表示忠誠(也許是深藏骨子的恐懼)把自己的心胸都撕開來,幾輩子的“家底”也都掏了出來,甚至不惜給自己上綱上線、添油加醋,來擴大自己的“罪惡”,結果怎麼樣呢。結果我們不但失去了自己,也將自己的材料雙手捧給了人家。肅反的時候,人家就是憑着這些材料來整我們的。那些膽戰心驚的日子裏,我們從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一聽警車車鳴,就得和妻兒告別,做好入獄的準備。③“肅反”的大網疏而不漏,束星北和其家人越來越感覺到逼近的陰影。一切都在不事聲張地進行着:調查、取證、羅織材料等等。到了七月底,上面的結論顯然已經較為明確了,於是給束星北派上了“衛兵”,一個帶槍的便衣開始跟蹤束星北並時時出沒於束家附近。先是束星北的孩子們發現的,他們給那個“衛兵”起了外號叫“影子”。他們發現,“影子”不僅跟蹤父親也跟蹤他們,甚至王媽李媽(束家的傭人)出去買菜,他也跟蹤。有一次“影子”竟壁虎一樣吊在他們家的房檐上(下面正好是父親的書房),雙手抓着檐瓦,腦袋用力探出,不知是想看什麼,把正在收拾書房的王媽嚇了一跳。他們把“影子”的事告訴了父親,可是不更世事的束星北最初還不相信,不過再外出時,他留了心,才發現了那個已跟了他很長時間的“尾巴”。束星北意識到事情有些嚴重,給黨委寫信,讓他們對此做出解釋,黨委不作反應,直到1956年“小陽春”后,才做出解釋。黨委個別領導的解釋是:“特殊情況下,擔心他自殺,屬保護性跟蹤。”八月初,束星北的氣象研究室經過篩般的搜查后,打上了封條。④學校由系、學院和全校師生員工參加的批判鬥爭會如疾風暴雨,批判會上他已是“高級特務”、“歷史反革命分子”、“反革命集團頭子”。束星北拚命抵抗,據理力爭,但他洪亮如鐘的聲音很快就被喧囂的海洋淹沒了。幾天之後,束星北的妻子葛楚華受其株連,遭到批鬥體罰。葛楚華早年畢業於美國教會大學,因其品學兼優(尤其以英語最為出色)被束星北之母束大嘴聘為家教,給束保(束星北的弟弟)輔導英語時,與束星北相識相愛。葛楚華曾有意於翻譯事業,大學校長詹姆斯教授曾有意讓她赴美國進修,深造,可是為了束星北和他的事業,葛楚華放棄了這個機會,也放棄了翻譯家的夢想。她跟隨束星北來到山東大學后,按照她的學歷和素養,完全可以在外語系謀一個職位,可是她素恐出頭露面,寧可安安靜靜,相夫教子持家,因而她只在大學校產科做了一個普通職工。個人遭難,束星北尚能吞忍,可是妻子也因他而遭受株連,恥辱難當:“我熱愛祖國,熱愛人民,起碼也算個民族主義者吧,為何落得這樣的下場?”⑤妻子受到牽連后,在部隊已被發展為預備黨員的大兒子也遭到批鬥。束星北在四處申辯無果的情況下,給**發去了電報,以期他人道的救援:北京、**,山東大學把我當反革命分子鬥爭已三天,請注意發展,山大物理教授束星北。⑥這樣的電報自然不會有下落。束星北萬般無奈之下,抱着最後一點希望致信青島市委和山東省委:青島市委〈員〉會並轉山東省委員會:這次山東大學把我當做“反革命分子”鬥爭已多天,並有時指摘〈責〉我是“反革命分子”,已報請檢查。現在更多次肯定我是“山大反革命集團”的頭子。運動正在開展中。特再提請注意檢查、徹底的檢查。昨日,校產科對我愛人竟採取了體罰手段:“罰站”(站在凳子上)並用強力抽去凳子,不準離開會場,結果〈致使〉我愛人坐在地上。此事昨晚即報告校方及學委會(但尚未提出抗議)請予注意,並請假。現校方委員會,雖不否認罰站抽凳子等事,但不準假。為避免妨礙運動的進行,我愛人下午仍去開會,不過為避免不幸發生(昨天我愛人不肯站(接受罰站),及〈欲出門而〉不準出門時已兩次以頭撞門,請予注意山大這種行為,〈並〉及時掌握。我今天先寫下這點材料供給您〈你〉們參考,其有序的,待以後頭腦較清〈醒〉時,整理奉上。此致敬禮⑦魚山路26號甲山大宿舍束星北上1955.7.28沒有迴音,等待他的是更加兇猛的圍剿和批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