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改行(3)
其實,束星北最初考慮的“出路”不是動力氣象學,而是三十年之後將引起世界技術革命的計算機。也就是說,束星北被無法抗拒的政治大潮席捲而下時,他的天賦和敏感的神經始終“醒着”。他通過廣播(從這點來看,以後有人揭發他收聽“敵台”實在不冤枉)、朋友的書信,甚至被官方肢解過的信息來了解國外最新科學信息。他敏銳地感覺到計算機日後的前途和巨大的發展潛力。1948年電晶體的發明明顯地促進了計算機的發展。到50年代中期,電晶體代替了第一代體積龐大的電子管計算機,電子設備的體積不斷減小。由於電晶體在計算機中使用,電晶體和磁芯存儲器導致了第二代計算機的產生。第二代計算機體積小、速度快、功耗低、性能穩定。第二代計算機已具備了現代計算機的一些功能,如打印機、磁帶、磁盤、內存、作業系統等。當時,電晶體技術的計算機,雖然使用範圍很窄,只限於研究機構用於原子科學的數據處理,但它(存儲程序)極好的適應性,給研究和設計人員帶來無限的想像空間。有些敏銳的人已經開始探討它廣泛的商業用途。束星北希望有人能夠像他一樣理解這種東西的影響。他曾多次寫信給王淦昌探討計算機的前景。他還抱怨過王淦昌。稱中國科學院第一個五年計劃制定的十一項重點,沒能將計算機發展列入其中是個損失。他將自己的認識分析寫了報告,數次遞交給山東大學黨委,自然是泥牛入海。一年之後的“小陽春”之際,束星北平反覆出,又舊事重提,上面竟然同意了他的關於籌建計算機研究小組的報告,並讓他擔任計算機研究小組組長。學校甚至還向他的研究小組提供了一點資金,作為前期調研與初步研究之需。學校的資金與束星北要求的相差甚遠,一個時期,束星北曾為資金而四處奔波。1956年年底,山東省省長晁哲甫來山大視察調研,束星北盯上了他。也許當時有一個向科學進軍的大背景,晁省長竟被他說動了心,答應回去后一定同省委委員們一起認真研究解決。晁省長回去果然認真對待了這事,幾經反覆后,終有了初步方案和措施,可是“反右”運動到了。這事便被擱下了,永久地擱下了。離開講台的束星北除此還考慮過很多題目,他曾想在青島建立一個無線電工程企業。50年代無線電還是“高科技”產業。他將這種想法寫信告訴了王淦昌,王淦昌馬上來信表示支持,並表示加盟。可是一個新興企業要牽扯到多少“機關”多少環節哪。束星北建廠一事,很快便成為“死胎”。束星北離開講台後究竟動了多少念頭,沒人說得清。幾條道路都走不通了,束星北選擇了氣象動力學。⑥在很多人眼裏,這似乎是個非常奇怪的現象,束星北在氣象學裏,無非是小試牛刀,就引起了氣象學界的轟動。科學界一些高層人物因此而為他奔波,為他提供機會。一時弄得風起雲湧。中央氣象局長涂長望首先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涂長望曾是浙江大學史地系的氣象學教授,束星北的校友。他的研究生葉篤正(後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曾受導師之命,長期在湄潭跟從束星北、王淦昌學習物理專業課程。束星北是他在浙江大學最喜愛的老師之一。涂長望、葉篤正一面為束星北大造輿論,一面向教育部提請在山東大學增設氣象研究室,委請束星北主持全面工作。在眾人的支持下,山東大學氣象研究室一起步就是大型研究室的規模,僅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就將大氣、雷雨颱風、風暴潮、短期預報和長期預報等專業項目全部開展起來,專業人員也從最初的一兵一卒迅速地發展為20多個。束星北的動作也引起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竺可楨的關注。他委派中國氣象研究所所長趙九章做一次青島之行。趙九章是束星北浙大校友,最初在浙大電機系學習,因“學運”轉入清華大學物理系后,被派往德國學習理論氣象學,獲得博士學位。在浙大,他曾多次作為束星北和王淦昌物理討論課的旁聽生,對束星北的功底分量自是清楚。趙九章的青島之行,除了解束星北的研究室建立情況並同他討論動力氣象學的問題外,還有一層不可言說的意蘊。王彬華:有意思的是,束星北的氣象研究室在行政上轄屬中科院。這讓山東大學的一些領導頗有些吃驚。歷史上氣象機構一直以小組的編製和物理小組一同轄屬於物理系,竺可楨、涂長望和趙九章一下子將其規格提得這麼高,並在編製上脫離了山東大學,這等於是在搞一個“國中之國”,這樣一來,對那些盯着束星北不放的校領導來說,會做何感想?圈內一些人頗覺得意蘊深長,顯然上面的動作意義遠遠大於對一個科學家的專業支持,此舉如戲,有弦外之音。事後多年,有人分析這出“戲”時認為:50年代中期,一個被學校和物理系視為另類的“過來人”,能獲得如此待遇,實屬一次非常之舉。束星北才華人所共知,但有才華的人不止束星北一個。對一個人而言,一次變化或職業調整,可能是生命〈中〉的大事,可於機構、單位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束星北的變化能引起北京這麼多人物的關注,一是說明他們了解他,重視他,愛護他。再就是通過束星北這件事,表現出知識分子的一種抗爭精神。歷史學家趙儷生曾說過:他身上有一種可貴的品質。像一種易碎的稀有原素,需要大家好好保護。後來也有人將他譽為知識分子的精神旗幟,我相信這不是用過年話兒來抬舉他,而是深思熟慮的評價。這說明,一些知識分子的精神並沒有被數次的運動閹割掉,只不過有時迫於無奈而蟄伏下來,一旦有了氣候,他們就會醒過神來,想法表現自己。因此可以說,束星北不是一個人,是一種力量,這種力量同另一種力量共同存在,只是彼消此長或此消彼長而已。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