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鯉魚去50(2)
十二月,璟以非常高的價格,租下了桃李街3號。璟去看房子,走在陌生的桃李街,環顧四周,這裏的高樓大廈里儘是資金雄厚的金融機構,海外公司,這裏每天都在變化,一個低矮簡易圍牆圈起的工地可能明天就變成一片由A座B座C座等等組成的新樓群。在這裏,時間好像比別處快了許多倍。這條街從前的低矮建築已經被拆得差不多了,私人住家多數也已經搬遷。只有桃李街3號,還孤單地佇立在這條街的東端,“像一頭憂鬱的小白象”,璟記得這是十二歲第一次來時,這幢房子給她的印象。說來有趣,不知這場叢微鬧劇對於桃李街3號來說,是不是因禍得福?這幢正隨着它接近四十年的歷史黯淡下去的小樓忽然變得著名,不僅身價飛升,並且逃過了被拆毀的命運。相反地,人們正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它,盼望着多少年後叢微成為流傳世代、聲震海外的著名女作家,那麼這幢房子便可以作為她的故居供世人參觀。可是桃李街3號卻再無寧日。璟看到這已經很舊的二層小樓似乎就在這幾年間變得黯淡了許多。花園裏是空的——除了幾架大個頭的攝像機器,那是影視公司在為拍電視劇在這裏取景。璟總是記得這裏有很多花的樣子。夜晚她和小卓從這裏穿過的時候,覺得這兒簡直是個深邃的大森林。璟跟隨房主穿過院子,來到小樓的門口。積雪是很多場大雪后積存下來的,混雜着黑色泥漿,踩上去深深淺淺,褲子上必然會被濺滿泥點。房主為她打開門:她覺得非常暗,不知道是不是陰天的關係——她注意到沒有掛窗帘,大玻璃把這房子的五臟六腑暴露無遺。這樣好像更符合一座具有觀光價值的房子的模樣。房中的傢具幾乎是被搬空了——樓主連忙解釋說,並非他所為,是那搬走的女主人,把所有的傢具拿去賣了。璟略略知道曼的境況,因此亦不奇怪。房主打開燈,燈是不亮的,吊燈燈罩被人拆走了,裸露的燈泡不知道壞了多久了。樓梯拐角在漏雨,房主連忙抱歉地說,他會派人來維修。璟先去了廚房。冰箱竟然沒有被變賣,璟猜想它一定是壞掉了。她走過去,看到白色冰箱上還貼着她和小卓粘上去的卡通貼畫:帶着魔術帽子的米老鼠挽着頭上纏着粉紅蝴蝶結的唐老鴨的手,笑呵呵地做出鞠躬謝幕的姿勢。是該謝幕了。璟鼻子一酸,掉身離去。她想那房東一定很是稀奇,這姑娘竟然對着一隻破爛不堪的冰箱紅了眼眶。是的,沒有人知道,她把少女時代的多少個夜晚在這裏用掉。多少個夜晚她和小卓在這裏,在月光小船上假想一場勢在必行的長大過程。璟上樓。一切雖然破舊、殘損,可是仍舊那麼熟悉。她的房間傢具還在,裸着的床墊上有一層厚厚的塵埃。算起來,她自十六歲去寄宿學校,就再也沒有在這張床上睡過。那惟一一個回到這裏並且以為一切都將重建的夜晚,她是與陸叔叔一起度過的。她輕輕走到曼和陸逸寒的睡房。這裏曾是她懵懂的少女時代偶然開啟的一扇窗。裏面那纏綿而激烈的影像給了她最初的性幻想,亦成為很長一段時間裏拘囿她的囹圄。她注意到這間屋子中的傢具都在,除卻曼的那隻梳妝枱。這很符合曼的作風——她的媽媽到哪裏都會帶着自己的梳妝枱,璟想到這裏,不禁笑了出來。她驚訝於自己的發笑,她發現過往的事,即便那曾經不喜歡的,似乎亦變得如此值得懷念。房東把鑰匙交給璟,並保證,很快會讓人來修理。他走後,璟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客廳中央。這裏像是一幢古堡,過去發生過的事像是一桶油漆,已經重新粉刷了這裏的每個角落。陰鬱的記憶宛如牆壁上滲出的水,它們彼此作用,成為這裏彌散着的特殊的空氣。璟忽然蹲下來,抱住自己的頭,掩面痛哭。她仍舊抱有幻想,有一個人溫存地抱住她。她不知道自己希望那個模糊的男人形象是誰。她不敢去想。可當她再次來到這裏,她發現,放棄所有有關這裏的回憶於她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她亦不知道,在一個氤氳着特殊空氣的古堡里,重建這個詞,是不是太難了一些。此後的兩周,璟開始對桃李街3號重新裝修。時間太短,花朵是沒法栽種了,她去花市買了水仙,夾竹桃,她討厭觀賞性夾竹桃的小號花盆——她想着來年春天自己要親手栽。牆壁重新粉刷,新的白色白得有些令人心慌。落地窗帘一定是要的,而且要做得體面,像是女人隨身的配飾,她選了藕荷色印花的,花紋非常淺,只有白天陽光好才能看見。她又買來傢具,分配房間。她把小卓的那間給小顏,讓叢微住從前陸逸寒的那間,而她和沉和則去住她的那間。至於書房,璟覺得是個日後慢慢打理的地方。她要把陸叔叔的古董買回來擺在這裏。書櫃裏要擺滿她和叢微兩代女作家寫的書——天,那要寫多少本書呢,璟想着,笑出來。她買來電視和音響,她想他們可以在這裏開派對,那時便可以在這裏大聲唱歌,日子怎麼能夠奢靡啊,璟暗暗想。啊,還有遊戲機,璟又想到,和沉和一起握着手柄並肩作戰的日子真讓人懷念啊。璟又去採購年貨,買了各種包裝得喜氣洋洋的食物,還特意買了很多焰火,這一次她要自己放。她坐在新買的深棗色的布沙發上想着,忽然覺得一陣頭暈。嘔吐。這一段太累了嗎?她決定下午去醫院看小顏的時候,順便去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