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逝(6)
Wendy告訴我,寬下午的時候去她那裏把他的長發剃成了平頭。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以來都很依賴於自己具有標誌性的長發,就連洗髮水也要買女人用的最好最貴的,每個月都會去Wendy那裏做護理,對於這筆昂貴的開支他似乎從來不在乎。可他居然在某個普通的下午剪掉了長發,還理了平頭,最可恨的是我居然一無所知。為了報復,我毫不猶豫地剪掉了我喜愛的長發,惡作劇地理了平頭,興高采烈地出現在Y2K。Wendy形容起寬下午的神情,用“晦澀”二字。他坐在Wendy的面前,只說了一句:不要了,這個。指指腦袋上的頭髮,在鏡子裏苦澀地笑笑。然後從面前的日本雜誌里隨便挑了一個髮型,也許是後來,他才發現自己指到的一個平頭。最後居然笑着說,這樣子也好,可以讓他左耳的耳環更加明顯。Wendy看着不明所以的我。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搖搖頭,從三年前認識寬開始,我們幾乎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爭吵,或者說他根本不屑於和我計較;我不屑於和他理論。我們有的只是戰爭,大大小小的戰爭。我沮喪地說,我不要了,這個。指指腦袋上的頭髮,在鏡子裏問她,寬要的髮型是哪一種。Wendy抱來一大堆雜誌,說她也記不詳細了,一本本開始翻起來。最後終於在一個通頁版上找到那個男人的腦袋,我點點頭。我要像這個這樣。Wendy細眉細眼地咯咯笑着。寬上場的時候,下面一陣尖叫。熟識的女客人開始起鬨起來,寬像平日那樣痛苦萬分地搖晃起腦袋來,只是他的平頭在燈光下顯得有些不夠藝術。他徑直走到話筒前,撕開嗓子大叫起來,依然穿着黑色的HEAD,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件。突然寬沉默起來,他低着頭。我和所有的酒客一樣以為這是他突然爆發前的一個標準的“搖滾式”故弄玄虛。可是他突然向前鞠躬,然後把臉湊向話筒。他的嘴巴幾乎貼在了話筒上,這是我在Y2K的最後一次演出,明天中午我就要離開上海……後面的話無非是一些無聊的謝謝酒客捧場的話,我斷定那是經理要求他說的。我跳下吧枱無所顧忌地跑到台上,一言不發。我看着寬,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神情看着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經理尷尬地把我從台上拉到後台,寬就不顧幾十個吧枱上起鬨的聲音,跟了過來。跳健康舞的女孩子又一次倉促出場。我們似乎都用新奇的眼光注視着對方,我不習慣他的平頭,顯然,他也不習慣我的平頭。他無可奈何地看着我的頭髮,我明天中午就走,去廣州。今天下午買的票,我對經理說了,這半月的出場費都給你,月底的時候你過來取。我走上前,溫柔地低下頭開始像平時那樣咬他的肩膀,他卻一聲不吭。我已經聞到牙齒縫裏的血腥味,他還是一動不動。他從一個眼熟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我要去唱歌了,下台的時候不希望再見到你。他蠻橫地抽去我咬着的肩膀,帶着血印上台去了。信封灑落出來我和愷的照片,甚至於我們在“CaliforniaPlaza”吃飯的照片也拍得有聲有色,還有那個夜晚,夜幕里流星雨劃過天際。外面樂隊開始演奏強烈的ROCK,微微顫抖着的空間。後台的孤寂如死一般。我不知道他從哪裏得到那些照片。回家才發現,寬在我興沖沖地剪掉長發的時候已經整理掉自己的行李,抽去關於他的記憶。他在桌上留下一句話:你已經有人照顧,我應該走了。我端詳了半天,也不沒弄明白這是什麼顏料寫上去,觸目驚心。我仔細地洗澡,然後躺在床上聞到平頭上散發下來的CLAIROL的香味在毫無知覺下睡去。寬已經走了,我尋遍所有的中午啟程的火車都沒有他的影子。似乎像一陣煙那樣,三年前他無聲無息地飄過來,在“黑蕃”唱黑豹的歌,三年後,他又無聲無息地消失。理所應當;一切都理所應當。我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小屋裏呆了多久,睡了多久。在厚重的窗帘后似乎沒有了白晝黑夜,我倦了閉眼,醒了睜眼,往複循環。愷打來了電話。聽完電話,我昏昏沉沉地直起身子,拉開厚重的窗帘,灰塵開始在我的周圍跳芭蕾,不停地旋轉,陽光射進來,我眯着眼睛,一下子看不清東西。我還是選擇洗澡,用洗澡來緩解我緊張的情緒。我帶着一身香氣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突然在陽光低下看見桌上的字是紫色的,那些暗紫色的字在陽光下反光,反光出土綠色,像塵土中碾碎的一株草。我把臉湊上去,聞到醫務室熟悉的氣味。愷告訴我,在寬的老家,並沒有一個人叫:寬。只是在十三年前,鎮上有一個男人被自己的養子殺死,因為他的情婦在他的逼迫下流產,失血過多而死。他的養子一直以來都暗戀那個女人,第二天就把自己的養父給殺了,那個男人的死像很慘,下腹部挨了很多刀。而那個情婦家裏沒什麼親人,只有一個妹妹。縣公安廳一直通緝這個當年只有十六歲的男孩子,可到現在都沒有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