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逝(4)
他掐掉煙頭,她是被我寄父誘姦的。我在幾乎忘卻了愷這個人的時候收到了他的電話。那頭的音調仍然保持着當晚的速度,似乎永遠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作任何的改變。他說,是黛嗎?綠島上的黛。我是愷,可以一起吃晚飯么?我又一次在寬為我們的生活在台上精疲力竭地歌唱的時候跟另一個男人偷偷地幽會。愷穿的是褐紅色的西裝,藏青底色領帶,細碎的花紋蔓布在領結周圍。優雅地走過來,我沒想到你會先到。我把手指伸得很漂亮輕輕地在桌子上敲擊各種聲音,我也沒想到你會遲到。他輕手輕腳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這樣的動作讓我想到了寬,通常他會沒好氣地拖出椅子,刺耳的聲音,讓整個餐廳的人都給我們注目禮。然後若無其事地把臉轉過來對我說一些罵那些看客的髒話。寬的生活態度其實很低調,他總是不厭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留着長發,遮住自己的臉,在別人注意到他時,拚命地晃動腦袋,煩躁不安。我實在找不到貼切的詞語來形容寬的脾性。在北京的時候總他覺得自己是個音樂人,成天和一群唱搖滾的男人一起“垃圾啊垃圾”的,穿着短褲在地下酒吧的舞台扭來扭去。後來他的那些朋友都在北京拋頭露面灌唱片了,他還在BasePub裏面賣命地唱,死活不肯隨他們一同站到鎂光燈前。至於他南下的目的,僅僅只想自己掏錢灌一張專集,他說廣州是終點,可我在中途鬼魅無比地出現。愷用與上次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語調說:menu。侍應生端着托盤過來,操着流利得可怕的英語說:WhatcanIdoforyou,Mr.Ken?那樣的口語讓我在一旁不知所措,我的英語糟糕得差點沒有過BAND-6,我憎恨英語,憎恨所有沒有骨架的英文字母。我們現在吃飯的地方門口只有幾個英文單詞:CaliforniaPlaza。我不知道在上海這個中國人口密度龐大的地方怎麼會允許讓這樣一個只有英文單詞而沒有中文釋義的標示存在,這算什麼,加利福尼亞大廈?加利福尼亞帕拉扎?荒唐。背景音樂放的居然是Eagles的”HotelCalifornia”,輕慢的音樂帶着種種遐想,每次聽這首歌,不知怎麼地總是讓我想到納博科夫《Lolita》裏那段對於高速公路的描寫:我們的車子一口一口地吞掉前方無邊際的高速公路,就像洛吞巧克力那樣。我喜歡各種各樣小說里對於高速公路的描寫,比如這個,還有《廊橋遺夢》裏羅布斯第一次出現在弗朗西斯卡面前時經過的那條高速公路,充滿着神奇的力量。愷自作主張地替我點了菜,事實上如果把所謂的menu交給我,同樣我也毫無頭緒。因為可怕的純英文餐名,我看着這些只會覺得糟糕透頂。我沒有遲到,剛才坐在那邊看了你一會兒。你早到了5分鐘,這是個好習慣。他斜着嘴沖我笑笑,居然就像我們已經是熟識的朋友、戀人抑或是情人那般。Eagles那首歌的過門是好聽的結他,迴旋着,似乎沒有盡頭。我看着他,默不作聲。我們就這樣奇怪地在沉默中吃完那頓飯。末了的時候,他終於抬起頭來,用乳白色的餐布拭去嘴角的些許油漬,說:我還會找你的。我在”CaliforniaPlaza”的門口看到了Wendy,她友好地沖我笑笑,愷站在我的身邊,等待boy把他的車開來。我力圖讓自己看上去坦然一些,Wendy!黛!她手裏提着一個黑色的皮包,鼓鼓囊囊的。平日裏,我只見她有一個黑色的皮袋子,裏面裝着她的理髮工具,十幾樣,不同的用途,銀制的,亮閃閃的。寬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他老家那個初戀情人和Wendy很相像,那個女人是他們鎮上的大戶人家的女兒。寬15歲的時候,那個女人勾引了他,在他發育並不完全的情況下。後來她大着肚子告訴他寬,他的寄父很早就誘姦了她,她趴在寬的肩膀上抽泣的時候,寬突然想過要去殺人,也就是說她先是寄父的情人隨後又用同樣的方法誘姦了他。寬總是覺得在這樣的事情上,隨讓雙方都是情願的,但年長的人總是具有誘姦或是強姦的嫌疑,就像他的寄父,就像那個女人。悲哀的是,誘姦和強姦不同,因為常常遭受誘姦的人事後會輕易地愛上對方,這裏面的關係原本就是半推半就的,而不明事理的愛情隨着**輕易地種植在忐忑不安中。就像那個女人,就像寬。寬說,直到那個女人小產死的時候嘴裏還拚命地喊着他寄父的名字,鎮上的人以為她是想讓寄父把逃匿在外的寬找回去,可笑的人們。寄父則假惺惺地抓住那女人的手,一個勁地說,不要說話,傷身體。女人就這麼走了,帶着沒有流乾淨的孩子盤踞在子宮裏骯髒地走了。大戶人家當然不會放過他們認為元兇的寬,寄母把寬的破貝斯和一些錢塞給他,痛苦地搖搖頭,鎮裏的紛亂情況在她的口中似乎都是寬造成的。寬說他當時張開雙臂抱了寄母,感覺到她蒼老的身體,他說謝謝,對不起。寬並不是很願意提起那些事情的,有的時候我會輕易地在他的敘述中發現漏洞。後來,興許他覺得和我這個習慣了與文字小說打交道的人撒謊是毫無意義的,於是他就不再提起。半夜的時候,寬放在我頸下的手臂會突然地顫動,我驚醒的時候抬頭看到的只是他佈滿汗珠的額頭閃閃發光,我推醒他后,他只是默不作聲地把我的身體摟得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