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雙胞胎(1)
我注意到,在那本邵洵美惟一的傳記《海上才子邵洵美》中,以及有關邵洵美和項美麗的一些有關文章中,都曾提到他們一起辦刊物的事,但提得最多的是一份名為《自由譚》的刊物。也曾提到一份中英文雙語雜誌,不過,給人的印象有時是,此份雜誌只是停留在構思中,並未出版。如在董鼎山的《羅曼蒂克的項美麗》中提到:“有一時他(邵洵美)曾與項美麗嘗試出中英文刊物。他帶了項美麗去體驗上海生活。”提了一句就沒有下文。而在趙武平的《邵洵美的美麗錯誤》中,這份刊物是份己經出版的中英文雙語雜誌:其好友張若谷……談到邵洵美時特別指出“戰事幾使他成為一個無產者,他曾與項美麗女士合辦中文及英文本《自由譚》月刊,大部分的著述都是邵自己寫的。如此看來,這份刊物就是《自由譚》?可是另外一篇文章,卻對《自由譚》有如下的介紹:抗戰期間,項美麗與邵洵美合辦過“抗日雜誌”,其中即有本文的主題──《自由譚》(1938年9月創刊)。刊名的顏體書法是邵洵美手跡。以項美麗的名義向當局登記出版,比較方便(項美麗兼編輯及發行人)。《自由譚》的圖片非常豐富,版式編排手法嫻熟,一望而知出自行家裏手(邵洵美過去辦的刊物絕對一流)。大量的漫畫是該刊一大亮點,開本大,漫畫亦尺幅寬廣,甚至佔據一頁,如張東平的《為什麼不把財產捐給國家》,葉淺予的《換我們的新裝》,都是一個整版。從文中看不出來此《自由譚》是否就是以上那份中英文雙語雜誌。而且得出與前兩文所述不同的印象:一,它是一份“抗日雜誌”;二,它並非文學雜誌。不管怎麼樣,確定不疑的事實是,邵洵美熱衷於辦雜誌,搞出版,他開過不止一間出版社,此起彼伏地辦過差不多上十份雜誌。所辦雜誌種類不止涉及文學,還有美術、漫畫、小品、評論、雜文等等門類。但他一直都有個心愿(至少他讓項美麗這樣感覺),就是辦一份中英文雙語雜誌。這個願望因項美麗的存在而成為現實。在他們相戀的日子裏,這份雜誌一直都是一個熾熱的話題,給他們的戀情火上添油。而當這份戀情終於因一紙婚書有了着落點,雜誌也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它不僅新鮮生猛,有聲有色,還是個雙胞胎。洵美和我馬上開始熱情洋溢地各自為我們那份刊物策劃奔忙。我的那份英文名字叫CandidComment。它的中國同胞兄弟的名字,意思與之相同,只不過是它英文名字的直譯,叫《自由譚》。起初我打算中文版的內容也如同它的名字,與英文版一式一樣。這主意因種種原因不得不放棄。中文版印製費比英文版便宜得多。因為它的膠捲較便宜,也因為,在一個極小的空間就可以檢數千字。用不同的紙張就需用不同的圖片。這一來,同樣的圖片,甚至封面,也會有不同的效果。所以我們沒法向福克斯這種雜誌看齊,雖然我們一度傻到有此企圖。最後我們達成共識,我的雜誌和洵美的雜誌有相同主旨,大部分文章也相同。但在形式上,在圖片上,和所有其它工藝上,我們都可自作主張。我收到並採用的任一英文文章,只要洵美喜歡,他就可把它譯成中文採用。對中文稿件也同樣處理。這協議對我為較有利。因為我可以提供的稿件有限。遠東地區的資深英美作者能有幾人?可我卻能通過洵美得到大量中文稿件。中國作者的稿件源源不斷。不過,我也並不是那麼如魚得水,因為我要被洵美的時間和好惡所限。我被他所制約。我只能看到他肯費心譯給我的稿子。不過,這就已經夠好了。有時得我們自己趕寫些短稿。我們需要插圖時,就找洵美那些畫家朋友。我發現每個受過教育的中國人都是個好畫家。這是他們書法藝術的結果。我們西方人沒有發展我們書法。中國孩子在書法上都受過專門訓練。所以他們並不只是些畫匠。在洵美的工廠,他們常常在人來人往中當場揮毫,只需一張桌子而已。在我們的畫家群中,包括鼎鼎大名的張氏兄弟。如此這般,這個雙胞胎終於呱呱落地,時間是1938年9月。巧的是,離項美麗與邵洵美簽署那紙婚書正好差不多十個月。現在,項美麗不僅成了邵洵美印刷廠的主人,她還是他們雜誌的老闆和主編之一。由於她是他的妻子,這一切都變得合理合法。雙胞胎期刊《自由評論》和《自由譚》出版后很成功。特別是在中國讀者中反響較大。據項美麗說,這是因為,第一,《自由譚》賣得比較便宜;第二,邵洵美在《自由譚》發表的言論比項美麗在《自由評論》發表的言論激烈。所謂激烈,對於不問政治的邵洵美而言,當然是指抗日言論。其實項美麗的《自由評論》也發表了不少抗日文章,其中大概就包括楊剛翻譯的《論持久戰》。在被日本人包圍的上海,出現了這麼一份時有激烈抗日言論的刊物,當然會引起日本人的注意。項美麗是刊物的註冊人,於是他們找上她的門來:肯──我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他的名字──說他是一家報紙的代理人。他帶了另一位日本人來約我吃飯。那人看上去木訥可厭,肯管他叫”上校”。我們三個人吃飯的地方是國都飯店(metropole)。這是上海最好的飯店。他們問我是不是《自由評論》的老闆,我自豪地說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