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很快村民們就找了過來,當他們看到泥漿中的施安寧時,皆被嚇了一大跳——顧氏這個瘋婆娘,她居然生生把墳給刨開了!她就不怕邪氣上身嗎?在他們這裏,就是雨水意外沖開了泥土,看到露出的棺材也是大大不吉利的,如今居然看到了已入土的死人,這比什麽都晦氣!眾人移目,不敢再看。
嚴山沖了上去,拽着嚴峰林就往外拖,「峰林,你這個傻孩子,在這裏做什麽?」晦氣,真是晦氣!他的兒子還要考秀才呢。
顧氏仍在大哭,十指已挖得流血,村民們瞧着心生憐憫,長嘆了一口氣,有人回家去拿鐵鍬,準備讓人入土為安,有人上前來拉顧氏——
「大貴家的,你別這樣,讓孩子入土為安吧!」
顧氏卻開始撒潑,誰上來拉她她就咬誰,一時之間,無人敢再上前。
轟隆一聲,悶雷乍響的同時,一道閃電劈中新墳旁的松樹。
「啊!」眾人大叫一聲,不少膽小的已往山下跑。邪門,真邪門!
他們沒看見,持續落下的大雨已沖走了黃泥土,施安寧整個人都露了出來。
雨水打在臉上,滑進她的口中,濕潤了施安寧乾痛的喉嚨,她抬起手,聲音嘶啞的道:「誰?」
她的聲音不大,但此刻雷雨竟奇蹟般的停了,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安寧,你醒啦!」顧氏大喜,用力抱緊她,嗚嗚直哭,「安寧,我可憐的安寧,你終於醒來了,嚇死娘了……」
嚴山停下動作,嚴峰林愣愣的看着眼前一幕,一旁的村民們都感到寒毛豎起、頭皮發麻——死人復生了!剛剛還發生那麽詭異的一幕,他們腦海里同時掠過一個念頭——
「鬼啊!」隨着此起彼落的喊叫聲,村民一個個頭也不回、連滾帶爬的下山了。
嚴山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事,他看着施安寧皺了皺眉頭後睜開眼睛,看着她迷茫的朝自己看來,他跌坐在地上,不停的往後挪,胯下一片潮濕,傳來一股騷臭味,「鬼啊!」他邊喊邊爬了起來,撇下嚴峰林跑了。
鬼?施安寧皺緊了眉頭,不僅感到一身疼痛,還整身都是泥水。她的目光落到嚴峰林身上,這人的打扮怎麽如此奇怪?而抱着她的婦人一直又哭又笑,一直在說什麽「娘不會丟下你的」,娘?這稱謂真像古裝戲裏的,再看了嚴峰林一眼,那衣飾也不像一般人會穿的,心咯噔一聲,她這是穿越了?
嚴峰林看着她,不由得看傻了眼。她雙眸似水,卻帶着淡淡的冰冷;膚如凝脂,卻蒼白毫無血色;娥眉如黛,臉上不施脂粉,卻掩不住絕色容顏,美目流轉間,恍若迷失了方向的小鹿,圓溜溜的黑眸凈是迷茫。
明明就是一樣的容顏,可嚴峰林卻感覺很陌生,彷佛有一種無形的隔閡,拉開了他與她的距離。
「痛。」施安寧輕輕的推了一下顧氏。
顧氏聞言,連忙鬆開她,緊張的上下打量她,「安寧,哪裏痛?哪裏不舒服?快點告訴娘。」
嚴峰林又愣愣的看着顧氏,她平時不是瘋瘋顛顛的嗎?今天怎麽也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說話有條有理了?「嬸子,先領安寧回家吧,她需要梳洗一下。」他上前提醒顧氏,也伸手去扶施安寧,「安寧,我扶你回家。」
施安寧本想拒絕,可見顧氏大着肚子,而她又真的雙腿無力,便點點頭,「多謝了。」
嚴峰林聞言,伸出去的手一頓,直到一隻柔軟無力的手搭上他的手臂,他才回過神來,「安……施家大妹不用客氣。」
三人順着滿是泥濘的小路回到山坡下的茅屋前,施安寧看着那兩間又濕又矮的茅屋,眉頭緊皺——這樣的地方也能住人?
一旁,顧氏不安的扭着手指,低低的道:「到家了,進去吧。」
施安寧心裏直嘆氣,還有更窮酸的家嗎?
嚴峰林早已鬆開她的手,站到了三步之外。
施安寧瞧着,不禁笑了,倒是個恪守禮教的。愣神之際,一個小丫頭衝出來,抱着她就哇哇直哭——
「姊,你不要死,你死了,誰保護我和娘?」
施安寧低頭看去,小丫頭穿着打滿補丁的棉衣,頭髮又黃又枯,此刻正仰頭看着她,骨碌碌的眼睛裏盛滿了恐懼。施安寧心裏直發酸,揉揉她的小腦袋,「別哭!姊一定不會讓你和娘再受苦。」她沒有任何猶豫,語氣堅定的許下承諾。
「嗯,姊,不要再離開安樂。」施安樂不顧泥水,抱着施安寧不願撒手。
「你先回家吧。」施安寧看向送她回家的男子,不知他叫什麽名字。
嚴峰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頭,「好!我先回去,若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們再——」
「不用了!」施安寧果斷的拒絕。
「呃?」嚴峰林一怔,尷尬的紅了臉,然後撓撓腦袋,「那我先回去。」
施安寧點頭。
施安樂看到姊姊回來了,滿心歡喜,並沒發現有什麽不一樣,「姊,我們進去換衣服。」她拉着施安寧的手,「姊,我燒了水,你趕緊洗洗吧。」
顧氏看着兩個女兒,心滿意足的笑了,她也默默的回房去換了衣服。之後她坐在桌前,看着屋裏的一切,無奈的搖了搖頭——半夢半醒的過了十七年,安寧這一死,讓她從渾渾噩噩的日子裏清醒過來。
十七年前,她痛失夫君,又被那些無情的人逐出家門後,迷迷糊糊的她記不起自己是怎麽來到這個牛角村的,也記不清自己是怎麽過了這十七年。十七年的點點滴滴,她記得住的也就是一些關於施安寧的畫面,有些事情她根本不想記得,這些年的渾渾噩噩或許是她在逃避,直到失去施安寧,她才從惡夢中驚醒。
「娘。」施安樂端着碗進來,「娘,喝點薑湯,暖和一下身子。」
「你怎麽會有薑湯?」顧氏看着面黃肌瘦的二女兒,她一直不願與施安樂親近,導致施安樂更喜歡施安寧。她發現眼前這個孩子,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帶着怯意,似乎又怕又想親近自己。
「孫婆婆給我煮了薑湯,我想姊姊和娘也會淋濕,所以就留着。」施安樂舉起有幾個缺口的陶碗,笑得眉眼彎彎,「娘,孫婆婆還在這薑湯里放了糖,很好喝的,快喝吧。」
顧氏幽幽的嘆了口氣。
施安樂見狀,立刻斂起笑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娘不想喝嗎?」這薑湯她一直在廚房裏溫着,她加了些水,硬是將一碗分成兩碗,準備一碗給姊姊,一碗給娘。
顧氏看她凍得嘴唇發紫,心中一軟,接過陶碗,伸手揉揉她的腦袋,「來,咱們一起喝。」
施安樂聞言,瞪大了雙眼,一臉疑惑的看着顧氏。
心中又是一疼,顧氏把碗湊到她嘴邊,「喝吧。」孩子何其無辜,她不該把施大貴給她的痛苦強壓在孩子身上,可現在,她也無法一下子與施安樂沒有隔閡的親近。
施安樂和施安寧是不一樣的。
「娘,我喝好了,你喝吧,我去看看姊姊。」施安樂只喝了一小口,轉身便跑了出去,出了房門,她站着呵呵直笑。
顧氏聽到她發自內心的笑聲,又嘆了一口氣。
施安寧用小桶里的熱水擦了身子,換了一套乾衣服,再把包着的臟頭髮放下來洗。真臟,全是黃泥水。她把那一點點熱水硬是兌了三盆溫水,忍着寒冷把頭髮洗乾凈。
長頭髮就是麻煩,真懷念她以前俐落的短髮。她一邊擦頭髮一邊想,待會找把剪刀把這長發剪了,省得麻煩。她皺緊了眉頭,只覺得全身都癢。一定是沒有洗乾凈,熱水實在是太少了。想到那個小人兒,施安寧不敢有怨言,那麽小的孩子為她燒水,已經很了不得了。
「姊,你好了沒有?」
「好了,進來吧。」
施安樂端着薑湯進來,看施安寧正在擦頭髮,她哎呀一聲,「姊,灶上我還留了給你洗頭髮的水,你怎麽這就把頭髮洗乾凈了?」那熱水並不多,姊不會是洗了冷水吧?「姊,快,快喝薑湯暖暖,可不能着涼了。」
小小人兒暖暖的舉止,讓施安寧一下就喜歡上這個孩子。她好像叫施安樂吧?「安樂。」
「欸,什麽事兒?」
施安寧微笑着搖頭,「沒事了。謝謝你!」見施安樂瞪大了雙眼,那小模樣可愛極了,她笑了笑,接過碗,「安樂,真乖!」觸及她冰冷的手,施安寧蹙眉,把陶碗擱在一旁的破桌子上,伸手就把她抱了起來,再端過薑湯,「來,喝。」
「姊,我喝過了,這是給你的。」
施安寧才不相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