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衣·霜

序:衣·霜

心在滴血。

他從血泊中站起來,鮮紅的絲線沿着他的心臟向下流淌,血液流過小腹和大腿,流過埋住小腿的人們的屍體,滴落在地上。他摸着自己不斷滲血的肩膀,肩膀被利爪擦出一道血痕,很痛,但是他沒有叫喚,而是將牙齒狠狠地咬在下嘴唇上。他用力拔出自己的腳,一隻,兩隻,終於離開了屍體堆積而成的堡壘,回頭看着面龐扭曲的大人們,他們的身體支離破碎,努力將年幼的和年老的保護在下面,像是遠古記憶中的天災,住在洞穴的我們的祖先也這麼干。

他獃獃地站了一會,從身後某處屍體與屍體的縫隙中抽出一把閃爍着光華的劍來,劍柄上纏着布條,顏色很淺,隱藏在屍體中間,但他卻像是早就知道一般一下子拿到了手裏。

他走到被強行撕裂的大門旁邊,屏幕上有三道爪痕的通訊器檢測到人類的存在,亮起屏幕,女性調和音溫柔地對他說道:“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幫我給這把劍充能。”他提起手中的武器,拿住通訊器彈出的能量端口,連接到劍柄上。

“然後。”他對通訊器說,“現在敵人已經進攻到什麼位置了?”

“稍等……”通訊器的屏幕短暫黯淡了一下,“艦長室、能源倉口、武器室和醫院仍在抵抗,敵方的登陸部隊後援被切斷,艦長命令將剩餘的敵人一網打盡。”

“幫我打開通向醫院位置的便捷通道。”

“你受傷了嗎?按照【危急時刻臨時應對方案】,除A級或以上人員外,其他公民將禁止啟用便捷通道,以防敵軍趁亂攻進後方的重要場所,你的級別是C5級,這一要求我並不能滿足。”

他沒有生氣,應對方案是他早就知道的內容,現在只不過是再試一次而已。

“那麼。”他拔下已經補充完能量的長劍,小小的手心牢牢握緊纏繞着布條的劍柄,劍長一尺五寸,邊緣裸露的能量紋路說明這不是一把普通的冷兵器。

“我想去戰場,你能給我帶路嗎?”

通訊器的屏幕旁亮起了紅燈,“警告!在戰場,平民應該待在安全的避難所或者防空洞內,擅自前往戰鬥中心的行為可能造成己方的混亂,並且是對平民的生命安全極其不負責任的,這一要求我並不能滿足。”

他笑了,臉頰上蜷起一個小小的酒窩,“那就這樣吧。”他說,然後從大門走出去,想着以前的自己是走的哪條道路?今天是不是也該走那一條。

這是一個夢境。

他做過很多次的夢境。

葉陵衣從小就有一個不對任何人說出口的秘密,那就是偶爾當他躺下睡覺的時候,精神會出現在另一個陌生的世界裏。

總是在同一個世界上,同一個場景。他睜眼的時候看見面前猙獰表情的屍體,爬起身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腿被屍體卡住,如果恐懼地大喊出聲就會被飛速趕來的蟲子咬掉頭顱,然後從現實醒來,一摸,滿腦袋的白毛汗。

久而久之他竟然漸漸習慣出現在這邊的日子,葉陵衣對這個世界的存在感到好奇。克服恐懼以後他從屍體堆里發現了那把可以旋出光來的長劍,只要和通訊台說一聲,量子電池就會在十秒之內充盈能量。然後他手持利刃,在蟲群之中殺一個七進七出——這是他的夢想,雖然這個夢想至今依然沒有實現,但葉陵衣卻已經可以憑藉這副身體和蟲族當中最下級的戰士斗一個旗鼓相當。

在這個世界上,他不過十二歲。

今天,照例走出大門找蟲子挑事的葉陵衣走了一個以前完全沒有去過的方向,他從這艘艦船的中段開始出發,朝蟲族最初入侵的後段前行,那裏的蟲群數量很多,而且還有幾具便攜增殖巢存在,危險程度非常可怕。

一路上,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生怕自己趾高氣昂走路的時候一對口鉗從背後將他撕扯成碎片,途中也不是沒有敵人從他的視野當中路過,但卻被他風騷的走位盡數躲開,漆黑的複眼甚至連他的邊都摸不到一下。

多走幾步,他聽見有什麼在撞門的聲音,出於好奇葉陵衣湊過去,看見一隻蟲群低級戰鬥單位【鱷狼】正在用自己全身力氣撞擊一扇封死嚴合的機械門。

正巧是在他站定準備繼續觀察的時候,大門稀里嘩啦地摔到地上,他聽見房間裏面傳來了一聲稚嫩的尖叫。

來不及思考,他看見鱷狼無視撞門破開的傷口向房間內衝去,於是他也緊握手中的利刃跟在後面。

他來到門前,看見鱷狼向前猛撲的背影,不知怎麼,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呼吸停滯下來,火山爆發般點燃起巨大的恐懼——心裏真痛啊,真像是有把刀在割。

假如再不出手的話,有什麼重要的人就要失去了。

他的喉嚨發出尖利地咆哮,手中能量劍的功率旋開到最大,溢出的能量在劍身周圍氤氳四射,如同彩虹!

“啊——!!!!”劍刃在離鱷狼十米遠的地方劃過,但光卻如同一抹絢爛的流螢,那流螢橫亘萬千,在船艙的人造空氣里劃過一道筆直的線。

線的這端,是葉陵衣手上漸漸黯淡的長劍,線的那端,是鱷狼身體愈發擴大的豁口。

嘭!鱷狼的身體撞在堆積的運輸方塊上,上下分離灑落鮮血滿頭滿臉。

在鱷狼的屍體旁,一個原本張大嘴巴尖叫的小女孩獃獃地看着瀟洒而來的他,葉陵衣擺出一副“都是小意思”的表情,嘴角咧開的弧度像極了人們故事傳說里的英雄。

但其實他也被剛才的一劍嚇軟了腿,手臂上微微顫抖的肌肉正迫不及待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這聲音應該全是髒話,相當難聽,因為葉陵衣擺完最後的POSS就直接“啪”地拍平在了地上,像是變成一灘果凍般,只有把指頭戳上去才動一動,顯得自己還算是活着。

“呀!”女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幾秒,但很快,他就感覺到眼角的睏乏直衝大腦,然後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再度醒來的時間並沒有多久以後,這個房間是星艦上的倉庫,女孩從葯櫃拿來調配好的清醒劑塞進他的嘴裏,高等藥物值得信賴的成分很快便流轉他的全身。葉陵衣松出一口氣,他剛剛以為自己即將清醒,但現在看來,自己這次的夢境離結束還有着相當一段距離。

他注意到鱷狼破開的大門現在被備用合金板嚴絲合縫地關緊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開口,聲音像是一口氣大嚼了二十塊檳榔般模糊不清,嘴唇還有點發麻,葉陵衣知道,這是清醒劑的後遺症,只要等半個小時就可以了。

“我……沒有名字。”小女孩搖搖頭,她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年紀,大大的眼睛牢牢盯在葉陵衣的臉上,小臉蛋沾着鮮紅的血。那是他一劍兩斷鱷狼時飛濺上去的,幸好蟲族是個十分節儉的種族,不會把腐蝕性基因放在這種隨時隨地當做炮灰的底層作戰單位上。

他皺着眉頭,沒有名字?隨即便將神情舒展開來,沒有名字就沒有吧,大小不過是個夢境,雖然十分真實,細節上的問題自己就別多考慮了。

“我給你取一個吧。”他饒有興緻地說道,同時在心裏面轉過十個八個充滿惡搞和宅男趣味的稱呼,“時……”他正想說時崎狂三,但轉瞬卻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彷彿靈魂與肉體間隔着水一樣透明卻不間斷的阻礙,他親眼看見自己撫摸着小女孩的頭髮,細聲細色地道:“我聽說,在其他地方,雨水會凝結成雪花落下來,可我還沒有見過雪呢,白色的,冷冷的,永遠不會有一模一樣的……”

他心說,騙鬼呢!自己高中的畢業旅行自費去的是北海道——雖然那時是夏天,但回來的時候順路也在喜馬拉雅山脈上逛過一圈,別說是雪了,雪崩我都見過。

“你的名字,就叫霜霜吧。”他看見自己眼眸柔和地注視着霜霜的大眼睛,“和我姓,葉,葉霜霜。”

“葉霜霜……”小女孩張着嘴巴想了想,然後好像忽然高興了起來,抿着嘴唇拚命向他點頭表示對這個名字的喜歡。

“好了,走吧,這裏還是太危險了。”他看見自己站起身,檢查過劍刃剩下的能量,一手拉住葉霜霜的小手,像是被家長命令,一起出去買東西時保護好妹妹的哥哥。

但這次,他卻並沒有跟隨自己的身體離開這個房間,隨着他和霜霜相繼消失在視野當中,葉陵衣突然感覺到一絲完全無法阻擋的困意,吸引他向下墜落,一直……墜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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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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