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似定

塵埃似定

二月,白帝終於頒詔,命青王邯翊入值輔相。已經拖了月余的事情,終於塵埃落定。朝臣們也未有多少意外,只有匡郢那一方的人,微感失意。可是入中樞的青王,卻彷彿突然轉了性,全不像以前做大公子時凡事出頭,有主張的時候少、隨聲附和的時候多。陸敏毓雖然有心一爭長短,然而手段上畢竟遜了一籌,常常落在下風。因此朝中又是匡郢一系比較得意了。春天裏,白帝不知怎麼起意,想起了先儲帝承桓。當初先儲下葬凡界羽山,並不曾樹碑,二十多年過去,自然已經找不到。白帝便在東豫為先儲修一座衣冠冢,算是讓他重新葬入皇陵。這件事着落在邯翊身上,專心於此,更少理會朝務。於是,朝中便顯得異常平靜。日子一平靜,時間就變得像流水一樣,悄無聲息地逝去。回想起來,就好像陡然出現了一段空白,記得的,還全是去年的那些事情。瑤英變得越來越安靜,彈彈琴、作作畫、陪白帝說會話,就把一天打發過去了。在宮人們看來,她是越來越像她的母親虞妃了。只有玉兒知道,她經常在夜半起來,獨自坐在窗邊發獃。這年裏,她很少見到邯翊。沒有了兄妹的名分,他們要見面,也不像以前那麼容易了。當然,如果她想要見他的話,還是能見到,可是見了說什麼呢?這麼一想,便猶豫了。和白帝在一起的時候,父女倆也很默契地,從來不提起他。這樣刻意地迴避,其實反而很着痕迹,所以有時候她想,索性說破了吧!可是看看白帝的神情,她總也沒能開口。這些年他老得很快,瑤英記得她小時候,白帝已經三十多歲了,可是看起來還像二十多歲的人。然而如今他其實剛過四十歲,卻是鬢角全白,像是已過半百的人。他近來格外眷戀天倫之樂,彷彿因為失去了一個兒子,便對其餘的愈加看重起來。襁褓中的申翃,還不到能夠承歡膝下的時候,瑤英、玄翀一雙兒女,則時不時被叫到乾安殿來盤桓說笑。閑談是照例只有瑤英一個人應答的,玄翀往往一個下午都不說話——照宇清宮內侍們的說法,他一連兩三天不說話也不算稀奇。即使如此,白帝也願意他在跟前,甚至常常到以前極少去的宇清宮中,坐上一陣。邯翊認回本宗,玄翀的稱謂自然往上挪動了一位,由“二公子”成了“大公子”。然而玄翀自己不肯,理由是聽慣了。非但如此,提及邯翊時,也依舊稱“大哥”,始終不曾改口。邯翊已經是青王,這樣子實在不倫不類。但玄翀的話,向來說一不二,也鮮少有人去駁他,因為人人都有這樣一種念頭:何必跟個瞎眼的少年計較?因此宮人們形成了一種默契,到了玄翀面前,便叫“二公子”,出了宇清宮,則玄翀又變成了“大公子。”白帝聽聞,亦無可奈何,一笑了之。但,無論怎樣受到優容,玄翀是繼位無望的,因此姜妃所出的小公子,就成了當然的世子。這是再沒腦子的人,也能看得明白的事情。申翃當然不可能知道自己已成矚目的中心,但他的生母姜妃,得意是寫在臉上的。申翃一天一天地長大了,會坐了、會爬了、會搖搖晃晃地站了、會含含糊糊地叫“姐姐”了。那孩子真是惹人喜歡,這陣子正在學走路,可是一看見瑤英去了,就什麼也顧不得,手腳並用地爬過來,往她懷裏撲。這個時候,姜妃就在旁邊看着,若無其事地微笑。八月,申翃滿周歲。白帝在乾安殿,設下了一個很盛大的抓周禮。結果,申翃抓起了一把木頭小刀。聽說白帝很是高興,說了些“吾兒將來必有武勛”之類的話,朝臣們自然湊趣。後來瑤英又聽說,其實當日白帝還擺了一枚玉璽。宮人們都說可惜申翃沒有拿那個玉璽,否則,也許白帝當場就冊立他為世子了吧。瑤英卻想,那玉璽顏色黯淡,一點都不起眼,小孩子當然不會去拿。可是既然如此,白帝為什麼要擺上這麼特別的一樣東西呢?這個時候,又有朝臣上書,請求冊立申翃為世子,可是白帝沒有答應。他說:“世子的事情,我還要考慮,請諸卿先不要論及了。”於是傳言又漸漸地蔓延開來,說白帝其實還是想立青王。這些事情,瑤英本來都不關心,可是近來聽得多了,也漸漸明白起來。白帝不會跟她提起這些事,不過有的時候,她陪他說著話,他也會走神,彷彿考慮着什麼很難決斷的事情,她就想,其實他還在猶豫吧。年關將近的時候,南府突然派了使臣來,替南帝世子向白帝提親,求娶公主。一開始白帝沒有告訴瑤英,可是宮人們都在悄悄地議論着,瑤英便也聽說了。她驚異地發覺,自己聽着這件事,心裏一片漠然,就好像這根本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樣。不久聽說,白帝認了朱王的孫女作女兒,許嫁給南府。這也是大家意料中的事情,白帝怎麼捨得將大公主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呢?直到這時,白帝才告訴瑤英這件事。瑤英想起兩年前見過一面的南帝世子,那時他隨父親到帝都來朝拜,那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年。她就說:“其實嫁給他也沒什麼不好。”白帝非常吃驚,然後仔細地審視着她。瑤英扭開臉,說:“反正不能嫁給邯翊的話,嫁給誰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說完,她的臉就紅了,可是心裏卻輕鬆了,總算把這話說出來了。白帝輕聲笑了起來,他說:“女兒可真是留不住啊。”瑤英的臉更紅了。白帝卻又嘆了口氣,“要是我狠得下心,一定不讓你嫁給他。”瑤英抬起頭,看見白帝一臉的憂慮,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她將臉靠在父親的肩頭,白帝便用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她聽見穿過宮宇間的風聲,那種聲音總像是帶着什麼人的哀泣。“我曾經想,就算你恨我一輩子,我也要讓你離開這裏。可是你的性子我也知道,我要是真的那麼做了,那……”白帝苦笑了一下。瑤英淘氣地笑笑,“父王你放心好了,誰敢欺負我呀?”白帝說:“就是這話才讓我不放心。”說完他又笑了,捏了一下她的臉,“不過也是,誰敢欺負你啊?”瑤英羞赧地笑了笑。白帝又說:“這件事總要等我好好籌劃一下,你也不用那麼急。”瑤英又臉紅了,嘟起嘴說:“誰急了?”“不急啊?不急那就再等三年五載,父王有空了再說吧。”“父王!”父女倆笑鬧着。可是這樣高興的時候,卻總有一點莫名的心慌,覺得事情好像不應該如此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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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續帝都京華煙云:天舞・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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