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起顏珠

事起顏珠

邯翊重又開始過問鹿州案。每天在理法司忙着看卷宗,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不給自己留下任何空隙,去想起那些不該想起的事。雖然嵇遠清已死、魯崢也被罷免,鹿州案卻仍不順利。總覺得案子背後藏着一股暗流,不動聲色地操縱着一切。那不是一兩個人能夠做到的,那是很多人彙集而成的力量。邯翊心知,只要心甘情願地隨波逐流,便會平安無事,如果試圖對抗,會被卷向何處?就難以預料了。感覺到這樣的力量,邯翊便明白,白帝臉上何以總有那麼深的疲倦了。白帝年輕的時候,也有過不少雷厲風行的舉措,然而如今,他卻像是換了個人,圓滑得不露稜角。他總說:“要識得大體。”邯翊明白他的意思,他該放過嵇家、姜家,還有齊姜氏,作為交換,他可以處置齊家。然而,人人都知道,只要嵇家和姜家還在,齊家早晚還能恢復元氣。那樣做,等於什麼也沒有做。或許,這就是那些人想要達到的目的。想到這裏,便總有種無從施展的悒悒,忍不住重重地吐出一口鬱氣。文烏倒是很輕易地脫身了,無關痛癢地被降了爵位,他原本是閑散世家子弟,如今仍是閑散世家子弟,根本未放在心上。何況日後隨便找個緣由,便可以恢復。這也算是交換的一項吧。文烏在理法司待了半年,出來時紅光滿面,只嚷悶。邯翊知他弦外之意,就帶他去找顏珠。到了吉祥街,叫了半天門,才見紅袖磨磨蹭蹭地出來,看她的神情,也知道有事了。顏珠眉宇間也有幾分憔悴,然而追問起來,又不肯說什麼。還是紅袖透了底,原來自從換了住處,一直很清凈。前幾日蕭仲宣去了山中遊玩,景暄忽然又來,且這回逼得很緊。“白天黑夜來鬧——”正說著,前門一陣喧嘩,有人“砰砰”地大聲敲門。文烏看看邯翊,邯翊無甚表情,手指慢慢地捻動茶碗的蓋子。外面的聲音越來越響,似乎有人用腳在踹,隱隱地還有喊叫,彷彿是說再不開門就要砸開了。邯翊將碗蓋一放,“六福,去開門!”顏珠驀地抬頭,動了動嘴唇,卻欲言又止。不多時景暄進來,皇孫中他最年長,互相見了禮,便老實不客氣地坐了起來。邯翊笑問:“大哥今日怎有興緻?”景暄眼睛瞟着顏珠,“可不是為了顏大娘?我特為來請她過府唱曲。”“巧了!”邯翊依舊不動聲色地笑着,“秋天父王過壽,我新覓了一班歌姬,已經請了顏大娘做教習,只怕不能應大哥的差了。”景暄神情有點僵,盯着他看了一會,忽然轉向顏珠:“也罷。顏大娘,你可想明白了?”顏珠輕嘆一聲,站起身來沖他深深一福,也不肯說什麼。景暄原本輕浮,神色變了又變,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冷笑了幾聲,“插了蔥管的豬,還真把自己當象。”“大哥說的什麼?我竟聽不明白。”邯翊慢悠悠地接口,“再說一遍?”景暄霍然起身:“我說你是——”話沒有說完,邯翊倏地抬起眼來,寒潭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景暄不由自主地噤住了。文烏給六福使了個眼色,六福便走過來說:“時候不早,午後王爺還有召見,大公子該回府了。”又對顏珠說:“顏大娘,請隨我們回去,還有些事情,到了府上自會與你交代。”邯翊不答,似笑非笑地看景暄,“大哥呢?”景暄哼了一聲,起身便走。看他出了門,邯翊問顏珠:“叫六福再給你換個住處吧。”顏珠遲疑片刻,低聲說:“多謝大公子。”邯翊一笑,“文烏要聽你彈琴,這總可以吧?”顏珠笑了,“那是自然,文公子儘管吩咐。”文烏卻好像心不在焉,點了兩支曲子,也沒認真聽,看看顏珠,又看看邯翊,若有所思。出了門,他問:“顏大娘那張琴,是‘雲泉’吧?”邯翊說:“是啊。”文烏的神情便有點奇怪,“那她是及文鈞的後人?”邯翊想到些什麼,怔着沒說話。文烏低聲說:“你跟她攪在一起,還是小心些好。”顏珠的來歷他一直很清楚,可是他從來也沒那上面想過,因為及文鈞畢竟已經死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的恩怨還有什麼重要的?如今一經提醒,他的心卻陡然一沉。文烏又說:“景暄也不是省油的燈,你要想護她周全,早些打算為好。”邯翊便若有所思地看看他。文烏攔在他前面,哂笑道:“別打我的主意。我不想攬這個麻煩,說實在的,我只怕也不夠份量。你真要找人幫忙,我看還就是蘭王能幫得上。”邯翊苦笑,蘭王倒是必定幫忙,可是也必定沒好話聽,“讓我再想想吧。”“也好。”文烏提醒他:“這事情只怕瞞不住表叔,你這幾天小心點為妙。”邯翊怔了會,點點頭說:“我有數。”果然,隔日午後,宮中來人傳召。一進乾安殿,黎順迎上來,告訴他:“大公子小心,王爺大發脾氣,把茶杯都摔了。”邯翊硬着頭皮進了東安堂,果然滿地狼藉還未收拾。白帝臉色鐵青,一見他進來,頓時眼風像釘子似的戳了過來。“挺好,懂得置外宅了!”辯也無用,邯翊就勢跪倒。腿剛挨着地,便覺得左膝錐心地疼,知道是被碎瓷刺到了。然而他不敢動,也不能動,動了更疼,只能咬牙硬挺。這副神情看在白帝眼裏,倒像是倔強不服氣的模樣,頓時火氣更盛。“我跟你說過多少遍,要記得自己的身份!兩位王子,為了一個賣笑女人爭風吃醋——”白帝痛痛快快地教訓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邯翊膝上像着了火似的,燒得整條腿都疼,冷汗順着額角一串一串地淌下來,白帝說的什麼全都沒聽清,只覺得語氣似乎是漸漸和緩起來。然而他也再支持不住,身子晃了晃,忙用手撐地。白帝忽然止住,若有所思地端詳了他片刻,重重地嘆了口氣,“唉!我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麼了。來人,扶大公子起來。六福呢?”六福匆匆地進來,瞥見邯翊由兩個內侍摻着,膝上殷紅的一大片血漬,嚇得身子抖了抖。白帝吩咐他:“你跟黎順去取葯,那個藥用起來麻煩,你可記清楚了。”想想又說:“在這裏敷完了葯再回去。”用了葯,痛楚立減。回到府中,邯翊將受傷的腿架在凳子上,沉吟不語。六福湊到他跟前,小聲說:“公子,小的都打聽清楚了。”邯翊看看他,問:“賈四順,還是王祥?”六福咬着牙道:“賈四順,聽說他中午跟景和宮的小李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話。”邯翊平靜地點了點頭,微微仰着臉想了一會,低頭慢慢地喝茶。忽然,嘴角勾開了一絲怪異的微笑。倒叫六福惶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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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續帝都京華煙云:天舞・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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