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之迷(2)
我請出租車司機先沿着城牆開到北城門。北城門是一座三層檐的建築。從車裏抬眼望去,那高大的城樓赫然聳立在上方。城門洞裏黑咕隆咚的,由於交通擁擠,車速緩慢。望着兩邊黑乎乎的牆壁,我突發奇念,如果這是一條可以穿越的時空隧道,就能把我帶回到玄奘的時代。今天,城牆之內的西安,只是唐朝帝王的皇宮內院,相當於北京的紫禁城,而當年整個長安城規模之大,是我們難以想像的。長安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有近百萬人口,表面上看是古羅馬鼎盛時期的五倍!14條東西向的和11條南北向的大街,寬敞筆直,相互交錯——最寬的朱雀大街有150米,它們把長安城分成110個坊,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形象地稱它為“圍棋局”。每個坊都有個吉祥的名稱,如“明德”、“平康”、“永和”,每個坊里都有寺廟,香火旺盛。“初唐四傑”之一的盧照鄰,有詩《長安古意》,即寫當時長安的繁華奢靡:“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為今人留下了無盡的遐想。但是,公元625年玄奘來到這兒的時候,長安既不和平也不安全。剛剛建立的唐朝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兩千多萬百姓死於戰亂、飢荒和隨後的瘟疫,占當時總人口的三分之二。唐高祖李淵登基六年後,還未平定全國,各地逃荒的流民鋌而走險。在洛陽,玄奘自己出家的寺廟被夷為平地;在逃往長安的路上,他目睹屍橫遍野,路陳餓殍,田地荒蕪。據老人們講,自八百年前秦始皇帝統一中國以來,還沒有過這麼大的毀滅和災難。在長安眾多的寺廟裏,前來祈禱的人們不斷問玄奘:菩薩和佛陀本來是保護眾生免遭苦難的,可苦難為什麼這麼深重?或許玄奘也在問自己:莫非是佛教傳到中國之後走了樣?畢竟很多佛經是不懂漢語的外國僧人翻譯的。佛教在佛國聖地是什麼樣?在長安,他帶着這樣的疑惑遍訪高僧,期求指點。長安南郊的大慈恩寺是玄奘當年住持的寺廟,這裏與曲江風景園相鄰,曾是長安城裏一大景觀,花卉周環,煙水明媚,亭榭竟巧,樓閣爭輝。每逢節令,皇親國戚,士庶百官,到此遊玩。皇帝賜宴群臣,文人飲酒作詩,百姓泛舟賞菊,之後寺廟一拜,祈福消災。唐朝詩人許棠這樣形容朝野共慶的歡樂景象:"滿國賞芳辰,飛蹄復走輪。好花皆折盡,明日恐無春。"時過境遷,今天的大慈恩寺幾乎出了西安市,三面被農田和村舍包圍着。大慈恩寺也比我想像的小得多,似乎和一般的寺廟沒有太多的區別。並不高大的大雄寶殿前面,人們排着長隊點蠟上香,裊裊青煙從香爐上升起。僧人們舒緩的頌經聲從法物流通處的喇叭里傳到我的耳中。我很難想像這曾經是'長安第一寺',壯觀無比,上千間的殿閣鱗次櫛比,其間小橋流水,亭廊相接,花草爭艷。從天子公卿到平民百姓,進香者的煙霧繚繞在富麗堂皇的大慈恩寺的上空,晨鐘暮鼓和那朗朗的誦經聲在長安城中回蕩。今天,惟有從那雄居中央的大雁塔上才能聯想到大慈恩寺昔日的輝煌。這座七層的磚塔有64米高,線條簡單,古樸凝重,看上去略有印度塔的特徵,是玄奘親自設計的,旨在提醒人們記住佛教的淵源。塔內不是玄奘從印度帶回的經書、佛像和他翻譯的經卷,而是擺滿了任何一個景點都有的廉價的旅遊商品。順着木梯而上,到塔頂俯瞰整個西安城,現代的高樓大廈和渾厚的古城牆遙相呼應;遠眺是養育了這座兩千多年古都的遼闊沃土。怪不得大雁塔在建成之後,人們就喜歡到此登高致遠。尤其是那些學子們,一旦金榜提名,都要爬上塔頂慶祝一番。他們當時壯志豪情,心比天高,一定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自己腳下。即使在今天,大雁塔也是西安最高的建築之一。在經歷了一千多年的風風雨雨,它依然矗立在秦川大地,成為西安的象徵。我以前就愛去寺廟,我喜歡古剎中鬱鬱蔥蔥的老樹,籠罩一切的寧靜,唱詩般的念經聲。尤其是那些栩栩如生的佛菩薩的雕塑,常常使我產生神奇的聯想:他們好像真的在傾聽虔誠信徒們的祈禱,隨時都會從神壇上走下來,給我們以愛撫。每每離開時,心裏多少靜了一些。姥姥總是說,寺廟是我們生活的中心,我並不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在我對佛教感興趣之後,才了解到寺廟在佛教中的位置。佛教有三寶:佛、法、僧。佛指的是佛陀;法是指佛陀教人追求幸福的方法,也就是佛陀講的經;僧是寺廟裏的出家人。寺廟是佛教的重要標誌,它告訴世人在這裏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我們追名逐利,渴求情愛,認為這些能夠使我們幸福;而僧人們恬淡清靜的生活,禁慾苦修,以求從世俗的苦海中解脫出來,獲得最終的自由。我這次來大慈恩寺,不光是為了了解玄奘,還想了解佛教和現代僧人。寺院的左邊是一排傳統風格的庭院,不時有一兩個僧人進進出出。那裏是他們起居、祈禱和靜思內省的地方,遊客不得入內。看到一個年輕的僧人出來時,我雙手合十,問他方丈在哪兒,他向我指了指前邊的庭院。不過方丈不在,他問我有什麼事,我說想找一個了解大雁塔歷史的僧人聊聊。“你可以找段先生,他知道得很多。他就住在寺廟外的村子裏,到那兒一打聽,誰都知道以前當過和尚的那個老人。”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