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可惜】
之後的日子裏,獨孤一心一面日夜修鍊呼吸之法,一面在觀察雪濃戰鬥的過程中推敲他的刀術。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長安也在越來越近。
隨着離長安越來越近,獨孤一心的呼吸之法已經修鍊到了近乎自然而然的地步,他對於武道的理解也在上升,甚至他覺得若是給他一把刀,他也能耍的有模有樣了。
只是,敵人,也在越來越強了。
最近的一次,雪濃的袖裏刀已經不能再阻止那些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刺客近身了,有的人依舊變成了屍體,而有的人已經來到了獨孤一心的面前。
離得最近的時候,刀已經真的到了獨孤一心的面前,差一點就要切中他的皮膚了。
然後那個人死了,被雪濃殺死了。
但雪濃也受了傷。
他已經受了不止一處傷,畢竟他只有一個人,對方卻是源源不斷而來,老實說,能夠一直走到這一天,這一步,實在已經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可獨孤一心實在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能繼續走下去了。
這一夜,他們已經來到了離長安不到五十里的地方。
雪下到了最大的時候,漫天漫地的雪落下來,像是要將他們埋葬在這大雪裏一樣。
馬車已經完全走不動了,彷彿是天要留下他們一樣。
於是獨孤一心他們只有停下。
還有一件事,說來也是奇怪,或者說,本來這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現在反而變得正常了起來,那就是,天,不見了。
就在饋贈了獨孤一心武功的種子以後,天就不再出現在獨孤一心的夢裏,就彷彿真的是一場夢,從來不存在什麼天,只有獨孤一心強健的身體和身體裏若隱若現的元氣,在訴說著一點痕迹。
但獨孤一心並不覺得天拋棄了他。
又或者說,哪怕天饋贈了他那麼多,他依舊不信天,他從始至終只信他自己,哪怕天背棄了他,他也堅信自己可以殺出這場重圍。
距離長安已經那麼近了,他的身體也已經到達了一個他從前根本不敢想像的高度,他也有了武功。
最關鍵的是,別人並不清楚這一點。
他們只知道,雪濃很強。
這就好像兩個人對刀,一個人已經拔刀而出,刀刃徹底亮在了外面,已經被看的一清二楚了,而另一個人,他的刀只出了半截,還有半截留在刀鞘里,哪怕那把刀很淡薄,也已經磨出了一些缺口,可別人還是不知道剩下的那半截刀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獨孤一心,就是那半截沒有出鞘的刀刃。
那足以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完全有機會在這個彷彿天羅地網一樣的殺陣里,殺出一線生機。
生機,就放在獨孤一心自己的手裏,他已經緊緊握住。
馬車完全停下,雪濃跳下車,在雪地里開始忙活,打算生火的樣子。
獨孤一心掀開車簾看着他,雪濃的傷勢本來不算太重,但是前天一戰,他被兩個如一境的高手圍攻,最終結局是他贏了,可他的右手已經受了傷,哪怕還能握刀,刀也絕對不可能像以前那麼利了。
而且,那些人已經意識到了雪濃的厲害和他的傷勢,這裏離長安又那麼的近了。
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刺客的機會,獨孤一心他們的機會。
死和生的機會。
“讓我來幫你吧。”獨孤一心從車上也跳了下來,走到了雪濃身邊,對着他說道。
雪濃沒有說話,只是任由獨孤一心蹲下身幫他安置着柴火。
其實兩個人都已經心知肚明今夜的情況,殺機會有多大,很大的可能,走不了了。
可雪濃還是什麼也不說。
最終還是獨孤一心又說:“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雪大人還是不肯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想要殺我嗎?”
雪濃這個時候終於有了反應,他抬頭看了一眼獨孤一心,一邊點起了火堆,一邊眯着眼睛說:“也許今晚我們就都要留在這裏了,獨孤公子知道這些和不知道這些又有什麼區別呢?”
“那麼……”獨孤一心倒是沒什麼情緒,反而笑了起來說,“雪大人本來可以在這種雪夜裏,安安穩穩的在長安的某個小酒館裏喝點溫酒,熏熏地就過了一夜了,何必不遠千里,跋山涉水,披荊斬棘,還要送掉性命呢?”
雪濃撥弄了一下火堆,火焰在大雪裏跳動的更加旺盛了一些,那簇火,簡直就像是此刻的他們一樣。
“我來長安快三年了,還住在西城破落巷的福臨客棧里,福臨客棧開了快三十年了,舊的門都快掉下來了,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雪濃看着跳動的火苗,說,“我妻子還在老家鄉下等我,等我把她接過來,我也想接她過來,我是要讓她享福的,我不可能把她接過來卻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
說到這裏,雪濃停住不說了。
雪下的越發的大了。
過了一會,獨孤一心忽然輕輕說:“我們一定能回到長安的。”
“獨孤公子,博聞廣記,一路行來,沒有看出來什麼端倪嗎?”雪濃終於肯說點不一樣的東西了。
“我只看出一點,那些刺客雖然都來路不明,但明顯卻都有軍中痕迹。”獨孤一心想了想說道,“當年我獨孤家一夜被滅,出力最大的人是百里閥,南宮閥,拓拔閥,其後三家瓜分朝中和軍中勢力,如今大周,以此三閥為權勢之最,我若回去,最不想看到我的,就是他們,可是若說他們會明目張胆派出軍中刺客來殺我,我不信,那也太蠢了,畢竟這一次是皇帝要見我,哪怕皇帝再厭惡我,也只會親手殺我,而絕對不喜歡別人殺我的,能動用軍中人物,卻又不是三閥,便只剩下當年鎮北公一系的人馬了吧?聽聞這些年他們這一系一直過的風雨飄搖,現在這是要魚死網破了?”
雪濃嘆了口氣,他嘆氣不是因為獨孤一心說錯了,而是獨孤一心說對了,說的簡直就跟親身在長安,每天耳濡目染種種樁樁之鬥爭一般。
可偏偏,這個少年一直在千里之外的朔北城,消息閉塞,猶如困於枯井之中。
坐困枯井,遠隔千里,卻能洞若觀火。
這樣的人物……
“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麼?
可惜就要死在這個夜裏。
無數的細密的腳步聲,踏碎了這孤寂的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