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那女子一身火紅的嫁衣,臉上的妝卻是被淚弄花了,額上的汗水沿着鬢髮一滴滴地落下,女子全然沒了成親的喜氣,卻是不管不顧,半彎着膝,對着眼前的華服男子幾近乞求道:「玉郎,你應了要娶我,可為何我會在這?玉郎……」
她的樣子是這般卑微,卑微到幾乎要跪在地上,可換來的卻是華服男子一個決然的背影。
女子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外頭的雨淅瀝瀝地下着,一道閃電劃過,映在她淚水斑駁的臉上顯得格外的猙獰,她終是跌落在地上,低聲呢喃道:「你應了我要一輩子對我好,溫玉良,你怎可如此待我?」
那背對着的人終是轉過身來,「歡兒,你何必如此?那宋府到底是名門大戶,你若是嫁進去,成了宋府的少夫人,比跟着我不知好上幾百倍,我、我這委實也是為你着想。」
「宋府?」歡兒身子一軟,臉上掛上一絲慘笑,「宋府……原來那日我沒看錯,你當真同向雲錦牽扯在一塊,向雲錦、向雲錦,哈哈哈……」
淚水縱橫,她仰頭慘笑了幾聲,終是默默擦乾了淚,「原來你們早就想好今日要嫁的是我,宋府,哈哈哈,宋府?溫玉良,你喪盡天良,你竟是要讓我嫁給我的姊夫嗎?哈哈哈……」
女子的笑聲像是厲鬼呼鳴一樣慘厲,最後的幾句,女子卻是咬牙切齒,她憤憤道:「怨我一生驕縱,最終卻是毀在賤人手上,我不甘啊,不甘!」
臉頰上有一道熱流,順着眼角往耳朵處緩緩流過。
向雲歡疑心自己是在作惡夢,正想翻身,讓自己從夢魘里脫離,這一掙扎,卻是發現自己的手腳都失了力氣,她用盡了全力試圖睜開眼睛。
外頭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同夢裏的雨聲連成一片,向雲歡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一瞬間的眩暈讓她感覺不適,她禁不住翻了身,對着床邊乾嘔了兩聲,待起身,正覺不對時,突然傳來一聲欣喜,正是夢魘里溫玉良的聲音,「錦兒!」
「玉郎。」門外響起一聲喚,雖是帶着絲哽咽和慌張,可到底還是酥麻得讓向雲歡身上也泛起一層雞皮胳膊,「玉郎,若是讓我嫁給宋家的那病癆子,我死了都不打緊,我只怕我負了你。」
那女子想必是假意掐了兩滴淚,卻是教溫玉良唏噓了一番,兩人淺淺深深的呼吸聲傳進向雲歡的耳里,教向雲歡的心裏沒來由的一陣噁心,低頭便是一陣乾嘔。
待起身時,向雲歡的神智漸漸清明,一股悲涼湧上心頭,繼而卻是無聲的笑,重生……她竟是重生到了他們算計她的那日。
那日雨也是似這般大,她在家着急,還想着同溫玉良約好,只怕要錯過了。
那時候向雲錦怎麽說來的,「歡兒,我是你的親姊姊,自然要為你着想。」
可嘆當日自己還對着向雲錦千恩萬謝,到底這一切都是她算計好的,假意幫着自己瞞過了夫人,領着自己出了門,最後卻是她中了一劑迷藥,給向雲錦和溫玉良籌謀的機會。
她當時真是傻呀,醒來時,向雲錦說她身子不好而暈過去,她還信了,可笑,真可笑。
向雲歡搭在門上的手,指尖早已泛白。
半晌,卻是聽向雲錦低吟了一聲,嬌嗔道:「玉郎,你怎麽這般心急。」
「錦兒,我想你了……」溫玉良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絲情慾的喑啞,深深呼吸後,方才沉道:「表姑母那……」
「你幫了我這麽大的忙,娘親感激都來不及了,若此事能成,我自然是你的。」
「那便好,只是……」溫玉良頓了一頓,遲疑道:「我今兒在路上聽人說,宋家的那病癆子撐不過這幾天了?」
「怎麽,你捨不得?」方才還嬌嗔的向雲錦聲音頓時轉得凌厲,「她一心付了你,你也付了真心不成?玉郎,你莫不是同她假戲唱成了真?好好,若是你不忍心,你自讓我嫁給了那病癆子,讓我明日便成寡婦!」
「不不不……」
溫玉良還要解釋,向雲錦加重了語氣,捏了嗓子眼裝哽咽道:「你忍心,我便去了……咱雍州的規矩你也不是不曉得,前些日子我還聽說張家的那寡婦想再嫁,算是把命都搏出去了。
最後改嫁沒成,倒是落了個「不安於室」的骯髒罪名,張家族長一怒之下,領着族人生生將她打死,宋家門風嚴謹,若是我嫁進去,這一輩子別想再嫁給你……玉郎,你怎麽忍心!」最後幾個字真是抑揚頓挫,可向雲歡真想一巴掌呼在她的臉上。
是,前世向雲錦確實沒成寡婦,可是她向雲歡前腳才入宋府,還未停妥當,她的相公便一命嗚呼見了佛祖!
當日她是怎麽過來的?向雲歡閉上眼,想起當時她着一身喜服,尷尬地站在宋府門口,許久才被人領到客房,原本她真的以為或許自己能就這麽順利地回到向府,可最終呢?她代嫁的身分被揭穿,宋家怒氣沖沖地領着她回到向府,怒指向府以次充好,又暗指是她的八字太硬,生生剋死了宋家大少爺。
之後向雲錦梨花帶雨地哭訴,說向雲歡居心叵測,貪圖宋府榮華,設計偷了她的嫁衣,爬上了花轎,以致於害了宋家大少爺,損了兩家多年情誼。
人人都道向雲錦是向家最好看的女兒,她淑女、柔弱,走上兩步都要喘上兩喘、歇上兩歇,她的一句話當真重若千斤。
向雲歡被趕出家門時她身無分文,若不是她心中含着那口怒氣,她早就死在了街頭,好在天有眼啊,讓她在上一世的後半生為自己贏回了一切。
前一世,那對男女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樣子,她想起來便覺解恨,可到底解了一時之恨,難解平生意,或許連天都想讓她免去後半生的凄苦,所以讓她再活了一世?
向雲錦再一次抹乾眼角的淚,看門外時,門外的兩人影卻是漸漸走近,向雲歡默了一默,卻是趕忙躺回床上,片刻後,向雲歡便覺察門呼啦一下開了,有人快步衝到她的床前。
想必是向雲錦拿指甲戳着她的臉,向雲歡一時吃痛,心裏暗罵了兩句畜生,向雲錦卻是不依不饒,帶着些歇斯底里的醋意道:「你不就是喜歡她這張狐媚子的臉嗎?」
「錦兒。」向雲歡正覺噁心,溫玉良卻沉了聲,道:「我只喜歡你,你怎能這般侮辱我對你的一番心意,若不是為了你,我怎會刻意接近她;若不是為了你,我又何必哄她、騙她?若你真看不慣,那我從今往後再不見她也就罷了,騙她代你出嫁的事兒,我也再不要管了。」
「你敢!」向雲錦提了嗓子,眼見溫玉良是真動了怒,自個兒就先軟了語氣,道:「玉郎,你莫氣,我只是、只是太緊張你了,你若不幫我,好,我去嫁給那病癆子,永生永世都不見你……」
嗚咽聲一起,溫玉良的心都軟了,將向雲錦往懷裏一抱,勸道:「我不會讓你嫁給旁人的,錦兒。」
「你且記得。」向雲錦叮囑道,那雙手卻是不老實地撫着溫玉良的背,溫玉良身上漸漸灼熱起來,呼吸也有些喘,眼瞅着那暖閣里的床還空着,那股心思便起了,推推搡搡地便將向雲錦往裏帶,抬起腳卻是吱呀一聲將暖閣的門也給帶上了。
屋子裏漸漸響起嬌喘聲,向雲歡緩緩睜開眼,屋裏頭,向雲錦不忘警醒道:「玉郎,你小點聲,歡兒還在外頭。」
「不怕,她吃了葯,總要半個時辰後才醒的,唔……」
向雲歡起身站了一會,聽兩人漸漸忘我,終是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屋外的雨點漸漸小了,屋內的雲雨卻是剛剛開始,此刻他們就在向府的最東南處,那兒原本是向雲歡娘親余氏的住處,蘅蕪苑,余氏死後,那兒便漸漸沒了人,只有向雲歡得空還來拾掇拾掇。
再後來,爹爹將蘇千落蘇氏帶回府里,將她扶了正,蘇氏頂不喜歡旁人提起余氏,更是不讓向雲歡到蘅蕪苑,一來二去,這地兒就徹底荒廢了,此刻向雲歡回頭看了看蘅蕪苑,灰色的天空下,蘅蕪苑顯出有些詭異的安靜。
娘,保佑我這一世不再受賤人所擾所欺,我要讓他們欠我的,都一點點還給我。
向雲歡的住處離蘅蕪苑並不遠,她走沒兩步,前幾日還有些慵懶的下人們也紛紛走出來,幾個小丫鬟躲在廊檐下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其中一個小姑娘個子不高,臉上帶着點點雀斑,此刻正手舞足蹈,看神情倒是頗為著急。
「那是我的黑貓,叫黑子,個頭也不大,看着鬼靈鬼靈的,一大早又跑沒了,你們看到牠了嗎?」小姑娘用手比劃了半晌,幾個丫鬟倒是當作熱鬧聽了,嘻嘻哈哈地議論着。
「別是跑沒了吧?」
「會不會跟着野貓跑了?這是春天,貓最是耐不住的。」
「喲,石榴姐姐你真是不害臊,什麽都敢往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