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存活
《絕對存活》
『楔子』
最接近死亡的,是活着。
『壹』林夏時
弧線自負半軸起,經過原點,延伸到正半軸。筆尖在(3,4)處停頓,粗細一致,深淺一致,完美的拋物線。
課桌被碰撞時,發出刺耳聲響,鉛芯斷裂,落在白紙上,細小黑色碎片。拋物線就不再完美,變得醜陋,令人作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女生說著一連串抱歉,她大概沒注意撞到的是我的課桌,看清楚我是誰后,顯得尤其窘迫。
因為無論如何都會說“沒關係”的我,反而搞得她很不好意思。
有些人是這樣的,你對他兇巴巴的,他就更凶。你要是對他溫柔點,他就會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杜若就是這些人里的其中之一,被全班針對的她,同樣也對全班同學毫不客氣,只有對我,她會小心謹慎的維護基本友誼。
厭惡或針對某個人從來不存在我的詞典。我要的是完美,絕對完美,完美的人,是不能有任何醜陋面的。
畫錯的拋物線可以擦去從頭再來,走錯的人生也可以銷毀從頭來過嗎?
如果不能,那就在完美末端,讓生命戛然而止。
女生的屍體被發現是在正午,吃過午飯的美術生們陸續去往畫室,這才有人看見她。
自殺,或者意外,都使她躺在這裏,停止呼吸。
她已經死了,血也不再是鮮紅,干在地上的血漬,像一朵觸目驚心的花。唯一的遺憾是,因為正面着地,腦漿爆裂,她血肉模糊的臉上,看不出原本面容。
所以不再美麗,是殘缺的藝術品,維納斯斷臂。
畫室里有她昨晚剛完成的作品,已經被警方拿走了,聽看見畫的人說,那幅畫完全是大師的手筆。校方篤定學校里沒人能畫出這樣的畫作,最重要的是,學校里也沒有任何失蹤的女學生。於是這個身穿本校校服的死者,身份成謎。
但我知道死者是誰。
她的胸牌在我手裏,上面寫着“林夏時”。
????????我想過是同名同姓。但哪有人同名同姓字跡還一模一樣?尤其是,同齡人里,怎麼會有人和我字跡相同,所有橫豎撇捺都同出一轍。
我是說,死者是我。
匪夷所思對吧,怎麼可能呢,我已經死了。
我確定我活着,因為陳若姣能看見我,她看見我時,瞪大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想,她大概也認出死者是我,於是詫異我還活着。
我當然活着。五點會準時到家的我,不可留在畫室作畫,並且跳樓自殺,更不可能意外死亡。
這樣堅信是因為跳樓這樣糟糕的自殺方式,不可能是我的選擇,明知道會死得亂七八糟,還要一意孤行,固執當然不是完美的一種品質。
就算要自殺,也應該是蓄謀已久的策劃。
『貳』陳若姣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她不可能還活着,她明明已經死了!
可她偏偏沒死,她偏偏還活着。她看着我,擺出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微笑,我恨死她這樣的笑了,只要她站在那,哪怕什麼也不說,就這樣朝別人笑,對方就瞬間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憑什麼!憑什麼她從來不練畫卻可以輕易超過我?憑什麼她只是詢問一下參賽詳情老師就把我爭取半天的名額讓給她?憑什麼顧北慕喜歡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明明在她出現之前,我才是萬眾矚目,憑什麼她一出現,我就變成她的附屬品?
“林夏時很厲害啊,陳若姣你要多和她交流交流呀。”
“林夏時好漂亮啊,陳若姣也還不錯。”
“林夏時說話的聲音好溫柔,倒是那個陳若姣有些自以為是。要不是她和夏時關係好,你看誰理她。”
我陳若姣憑什麼不如她林夏時?
明明在沒有她之前,所有的稱讚都是給我的。明明在她還沒有出現的時候,顧北慕是喜歡我的。如果……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林夏時的話……
惡由心生,我承認,嫉妒讓人發瘋。但我做不到不嫉妒,我做不到被人搶走一切還要微笑着說沒有關係。
是的,我要殺了林夏時。無論什麼辦法都好。
我必須殺了她,你知道的,嫉妒就像一團小火苗。所有危言聳聽都是助紂為虐的風,任何閑言碎語都使我愈發堅定要殺死林夏時。
機會出現在留在畫室完成參賽作品的那個晚上,也就是昨晚。我借口去天台吹風,讓她畫完喊我下去。
是的,是我推林夏時下去的。
????????誰都知道學校的監控就是擺設,沒有人會知道是我乾的。更何況在我們這座學校,跳樓自殺從來不是什麼稀奇事情。
藝術家最後的藝術作品,通常都是殺死自己。想必,林夏時也不例外。
但她沒死,她還活着。她依然好好的站在我面前,聲音從容儀態自然。
可我分明記得被我推下去的是她,而且從屍體的體型看,也的確是她。
可她為什麼沒死,還是說,我現在看到的,是她的鬼魂?
“你怎麼……”我欲言又止。
“我怎麼還沒死對吧?”她見我猶豫,又故作體諒搶先開口,“你也覺得死者是我對吧?說實話,如果不是你來和我說話,我還以為我真的死了呢。”
怎麼回事,她完全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情了……“是啊,嚇壞我了,看那個體型我還以為是你呢。對了,昨晚你在哪?”我趁機問出這個問題。
“我五點要準時到家的,你忘了嗎?”她說。
五點要準時到家?明明整個星期她都和顧北慕在街轉角的咖啡館喝咖啡,從來沒有五點鐘就到家過。她為什麼騙我?還是說,她不是林夏時,至少,不可能是之前那個林夏時。
人一旦被惡魔操控,終點無論如何都是地獄。當我對林夏時產生嫉妒的時候,死神就已經向我招手了。地獄大門為我敞開,而我不知不覺,深陷其中。
我做了個決定,我要跟蹤林夏時,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叄』顧北慕
我叫顧北慕,天秤座B型血,擅長籃球和街舞。
毋容置疑,很多女生喜歡我,因為我足夠優秀。而我喜歡的,當然也必須是最優秀的女孩兒。比如,那個笑起來像天使的美術生,林夏時。
我沒見過天使,但有人寫給我的情書里用過這個詞。估摸着肯定是容顏極其美好的人,才能被稱作天使。
沒錯,我喜歡林夏時,並且,我要追求她。
注意,是追求,不是告白,不是送情書送禮物說我喜歡你。而是更有技巧的,譬如邂逅。
女孩子們好像總喜歡相信緣分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多見幾次面,多幾個相同愛好,就誤會是命中注定。
“好巧哦,又見面了,我叫顧北慕,天秤座B型血。”
“是啊,真巧。”林夏時當然不是那種好騙的女生,我還不至於這樣自以為是。但林夏時從不戳穿我,這也是她魅力其中之一。
我約她喝咖啡,她從來不拒絕,這讓我覺得,她也是喜歡我的,至少不討厭,不是嗎?
可她今天沒理我,她出校門的時候對我視而不見,就好像不認識我一樣,這令我困惑,我想不出來自己做錯什麼惹她生氣。
所以我跟在她身後,期待她能回頭。
“噯,你在跟蹤我嗎?”林夏時轉過來問我,這句話把我全部道歉話語都堵回去,我一時間摸不準林夏時現在唱的是哪一齣戲。
“我叫顧北慕,天秤座B型血。你不認識我了嗎?”我只能重新自我介紹。
“現在認識了。”她朝我微笑笑,她總是這樣,對誰都露出這樣的笑,如陽光一般溫暖。這使我突然有一肚子無名火,我不想她對別人笑,我想她只對我笑,我想她也喜歡我。
從什麼時候起的呢,我已經萬劫不復了。
我總覺得和她相處這些天下來,我對於她肯定和別人有所不同。可她居然不記得我了,不管是真的還是假裝,這都使我惱火。為什麼呢,我會這樣喜歡她,喜歡得連自己都不再像自己。
如果我親吻她,她會不會就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還好嗎?”她問我。
該死,我一點都不好!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我抱住她,並企圖強吻她。之所以用企圖,是因為我並沒有成功,林夏時一腳踢中我膝蓋,疼痛使我跪在地上。
“為什麼呢?”她問我。
為什麼呢,我問我自己,我以前可從來不會幹出這樣失禮的事情。
“你壞掉了。”她突然開口,“犯過錯的完美,就不再是完美。不完美的完美,不必要存在。”
最完美的藝術,是死亡。她把匕首丟到我腳邊,她沒有說話,但我聽到她說的話。
誰能阻止少年武士赴死呢,他們是聽不到的。
鬼使神差,我試圖伸手去握住匕首,我又用了試圖,因為在我之前,有人搶先一步。
陳若姣握着匕首刺向林夏時,“這回我就不信你還死不了,你這個狐狸精!”
“不要!”我大叫,匕首最後掉在地上。
猩紅色的血液從陳若姣喉嚨里迸濺出,她瞪大眼睛,倒在血泊中。
“姐姐,我不是和你說過,五點要準時到家嗎。不然我會擔心,出來找你的。”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我沒能轉過去看說話的人是誰,因為我的喉嚨咕嚕咕嚕,也開始往外冒血。
我死了。
『肆』林秋顏
“你知道希爾伯特空間的分割線嗎?”林夏時問我。她最近喜歡看我書房裏厚重的英文原裝書,“這條線並不是實際存在,但它的確存在,這樣說可能有些拗口,但你注意聽我說。”
林夏時又把書往後翻了幾頁,指着上面一大堆密密麻麻的英文單詞給我看,“這是多世界論,所有可能的狀態都存在於同一瞬間。按照埃弗萊特的看法,波函數從未坍縮,而只是世界和觀測者本身進入了疊加狀態。當電子穿過雙縫后,整個世界,包括我們本身成為了兩個獨立的疊加,在每一個世界裏,電子以一種可能出現。”
“他在這裏打了個比方,說宇宙像一個阿米巴變形蟲,當電子通過雙縫后,這個蟲子自我裂變,繁殖成為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變形蟲。唯一的不同是,一個蟲子記得電子從左而過,另一個蟲子記得電子從右而過。”
“也就是說,”林夏時合上書,進入正題,“當我站在天台上的時候,分裂出兩個我,一個我跳了下去,另一個我原路返回,這就是為什麼死去的明明是我但我卻還活着的原因。”
“那你覺得那個你為什麼要跳下去?”我問她。
“誰知道呢?你不是說我以前是個完美主義嗎,她大概覺得再也畫不出比那副畫更好的作品了,所以就在自己的才華巔峰結束生命。”
她看起來並不想和我深究這個話題,“說起來為什麼又要我轉學啊,放學路上被人敲暈順帶失憶這種事情聽起來超扯。”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我說。
林夏時變得不一樣了,除去外貌,她沒有任何一點和之前一樣。我可不想讓她的同學們見着這樣的她。
任何性格的林夏時,都應該只屬於我,因為林夏時本來就是我的。如果沒有我,就不會有林夏時。
我打開房間衣櫃,輸入保險箱密碼,書櫃就向右移動,開出一道秘密通道。一直往下走,就是我的人體實驗室。實驗室里,有擁有各種性格的林夏時。
林夏時是克隆人,所以只要我還活着,實驗室還在,她就永遠不會死去。
至於角落裏新增的兩具屍體標本,是陳若姣和顧北慕的,我從他們身上,為林夏時提煉了新的性格。
我說過的,無論什麼性格的林夏時,都是我的。而那些喜歡林夏時的,嫉妒林夏時的,都要付出他們應付的代價。
她是我一個人的,任何人都別想把她從我身邊奪走,死過的人,是不會再死的,只有活着的人,才會丟失性命。
死亡即是永生。
初次見面,我叫林秋顏,很高興認識你。這是我的姐姐,林夏時。你可千萬別想打她的主意。
醉墨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