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言昭華走到內間,從床頭隱藏着的暗格里取出一隻黑匣子,將匣子打開,露出裏面安然存放的金銀細軟,少說也有一、兩千兩的價值,而這些東西是言昭華每月的分例品,由於長寧侯府沒有老夫人,所以賞賜並不多,府中上下只有四季的統一賞賜,匣子裏這些是往年用過存放的,新賞的在梳妝枱上的匣子裏,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兩千兩出頭的價值。
娘親當年嫁入長寧侯府,定國公府給的嫁妝可是十里紅妝,那排場,就算是在十幾二十年以後的京城也是為人所津津樂道,可是娘親死後,這些東西就全封在長寧侯府的庫房之中,而一些需要打理的鋪子都由娘親留下的陪房繼續打理,所出所入都算入公中,並不會撥到她的帳面上。
回想上一世她捉襟見肘的窘迫,最後還要同樣境遇不好的弟弟接濟,而當年娘親留下的東西到最後都不知去向了,說到底,全都入了誰的口袋那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言昭華知道謝嵐就算想吞那筆嫁妝,暫時也沒那個能耐,畢竟數額巨大,並且定國公府如今還沒有沒落,謝嵐就是有那個賊心,也沒那能力,放在庫房裏倒沒什麽要緊,至少只要她言昭華在長寧侯府一天,這些東西明面上的主人依舊是她。
過了一個多時辰,紅渠和青竹按照言昭華的吩咐將東西全都準備好了,玉質托盤、嶄新小銅爐,再加上一隻八仙罐、一套麒麟獸的掐絲鎏金碗,這樣一套東西就算不裝什麽,只擺放在那裏都教人賞心悅目。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言昭華突然說道:「走吧,端着東西跟我去主院一趟。」
紅渠和青竹對視一眼,兩人都不知道言昭華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這話若放一個月前,紅渠還有自信這是對她說的,可現在她就不敢肯定了,畢竟大小姐病癒之後變了許多,對她更是疏遠,就是去院子裏散步,帶的都是從前被她嫌棄的青竹。
言昭華見她二人不動,這才笑了笑,指了指桌面上的東西,對紅渠說道:「是去太太那邊,自然是你跟了,仔細端着東西跟我走吧。」
紅渠聽言昭華說帶自己去主院,心裏就不犯嘀咕了,一下子就明白過來,大小姐是去見太太,而她是太太賞的人,就算是大小姐也得給太太七八分顏面,不敢輕易將她換掉,如此一想,紅渠心裏就安定許多,輕快的端着準備好的東西,跟着言昭華身後,穿過青雀居的迴廊,往主院走去。
言昭華按照記憶走到主院,看門的婆子見是她,趕忙行禮過後,進去替她通傳。
言昭華沒等婆子回來就直接走了進去,這樣的行為在從前是沒有發生過的,雖然謝氏沒有說過阻止她入內,可言昭華每回都很守規矩,都要等到婆子通傳完畢之後再進去。
婆子才在院子裏傳了話,房裏伺候的人還沒出來回話,言昭華就已經到了門外。
紅渠走到這裏才反應過來,在身後對言昭華說道:「大小姐,咱們要不要先在院子裏等等,太太還沒發話呢。」
言昭華只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了兩步後卻突然停住,將自己頭上一支綠雪含芳的簪子拔下來,踮着腳插到紅渠的單螺髻上。
紅渠手裏拿着東西,不能動手,只知道言昭華給的東西很貴重,吶吶說道:「大小姐,這……」無緣無故突然給她東西,這是為何?
言昭華笑了笑,回道:「在青雀居里不好給你,但我一直覺得你戴這個肯定好看,如今看來真是如此。況且一會兒要見母親,總不能讓母親認為我虧待了你,不是嗎?」
紅渠紅了臉,小聲說道:「大小姐說的是哪裏話,能在大小姐身邊伺候,便是紅渠的福分了,哪裏還敢要大小姐這麽貴重的東西呢,待會兒回去了,奴婢擦乾凈再還給大小姐。」嘴上這麽說著,心底卻是認定了言昭華話里的意思。
定是大小姐想要給她東西,可是青竹在旁邊盯着,她不好給,只能在太太這裏給,回去之後還能推說是太太授意賞的,這樣的話,大小姐就不用得罪人了,更可以在太太面前表示她重用太太送給她的人。
倒不是紅渠心大,而是這種事情從前真實發生過,言昭華覺得她紮的毽子好看,想讓她教自己踢毽子,但當時礙於青竹和染香都在,言昭華不想讓她們多嘴,晚上親自送了些東西去她房裏給她,所以這一回,紅渠自然不會懷疑言昭華先前所言的真假,欣喜地收下這支她垂涎好久的簪子。
經過通傳的守門婆子身旁,言昭華直接走上台階,親自動手掀帘子,帘子後卻走出一個穿着墨綠色比甲的嬤嬤,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這是王貴家的,侯府的僕人們都叫她一聲趙嬤嬤,平常在主院裏捎帶着管管事,沒什麽實權,全仗着一副凶貌,讓膽小的不敢惹。
趙嬤嬤看到言昭華伸出的手,微微屈膝,敷衍的一福,道:「大小姐好沒耐性,太太正在換衣裳,您還是在外頭等等吧。」
言昭華掃了她一眼,不想與她多廢話,冷笑一聲,「什麽東西,你也敢攔我,滾開!」
言昭華從前順從謝氏,並不能說明她本身脾氣好,其實她的脾氣相當不好,素有暴躁莽撞之名,只不過是被謝氏收服了才百般忍讓順從,可對其他人,她就沒那麽好的忍性了。
趙嬤嬤可能不是第一回被言昭華罵,因此她並不放在心上,依舊攔在棉帘子外頭。心想:大小姐氣勢雖足,可說到底也就是個紙糊的,太太表面慣着她,可府里誰不知道大小姐其實什麽也不是,將來一切都拿捏在太太手裏,如今發再大的脾氣又有什麽用。
這麽爭鋒了一回,回紋棉帘子再次從裏面被掀開,一個中年媳婦從裏面走出來,這是謝氏身邊的管事媳婦,大管事張平的妻子王氏,他夫妻二人一人主外,一人主內,張平替謝氏管着府里府外的事,王氏就管着謝氏院中一切大小事宜。
王氏瞧見了言昭華,趕忙迎上來笑道:「真是大小姐來了,這幫不長眼的狗奴才,什麽人都敢攔,還不快退下,擋了大小姐的去路,小心太太唯你們是問。」對杵在那兒的趙嬤嬤這麽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王氏就又對言昭華換了一副臉孔,親熱的給言昭華打帘子,請言昭華入內。
主院的格局還是維持着當年謝薇在世時的老樣子,並沒有動哪些方位,這也是謝氏厲害的地方,她能夠在完全是謝薇喜好的院子裏住這麽多年而不動任何地方,表現出對前侯爺夫人的尊重,這份心計和耐力着實教人不敢小覷。
在王氏的帶領下,言昭華經過抱廈,去到了內間,謝氏從屏風後走出來,身上確實換了一身衣裳,她一身雲燕細錦長衫,外頭罩着金絲白紋的夾領褙子,雖然穿得單薄些,但屋裏燒着地龍,並不會覺得冷。
王氏伺候言昭華將披風除下,遞給一旁伺候的小丫鬟,謝氏這才過來牽了言昭華的手,坐下說道:「怎麽身子還沒好就跑過來了?」一如既往的親熱。
言昭華笑着應對,「小廚房做了兩道點心,還熱着,便想拿來給母親賠罪。」
謝氏眸光一動,卻是面不改色說道:「什麽賠罪,說的哪裏話,我可不記得你哪裏得罪過我。」
言昭華心中冷笑,她不信早前言昭寧在她那裏沒套着便宜會沒過來和她哭訴,如今謝氏卻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必定已經有了後招。想罷,她同樣不露聲色的回道:「哪裏是得罪了母親,若真得罪了母親,大不了讓母親打我兩下便是。我得罪的是妹妹,妹妹是嬌滴滴的人兒,我左思右想都覺得過意不去,這不,請罪來了。還望母親吃了我的點心,能替我去和妹妹美言幾句。」
謝氏不動聲色,言昭華也只做天真,與她繞彎子說話,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言昭華是來告狀,而不是來道歉的,要真心想道歉,直接拿着東西去西荔園就好了,干麽要來找她。
「哈哈哈,哎喲,我的大小姐長大了,知道要哄人了。昭寧就是那潑辣性子,怎麽說她都改不了,也是她不懂事,要道歉也該她道歉,怎麽還讓你跑一趟呢。」說著,謝氏捏着言昭華的手拍了拍,兩人關係似乎又親近不少。
此間事了,言昭華和她撒嬌一般說了些這幾日的病痛感受,謝氏絲毫不敷衍的聽着,聽了幾句之後,就聽外面的婆子來傳話說門房回了,侯爺回來了,正往主院來呢。
婆子回完了話,長寧侯言修就已經掀帘子進來了,謝氏一看,連忙起身迎上前去,那姿態模樣一點都不像老夫老妻十多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