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救援本身
“都安排好了,”例行的三人會議上,吳小清報告他一早上的工作成果,“這些坑裏一點也不冷,進出也方便,病號們都用塑料單隔離起來了……”
“這些都是小事,吳小清,讓他們自己去處理好了,”沈長文說,“我們只是來救災,不是當保姆。”
這個話題其實之前沈長文已經提過了。只是吳小清本人並不那麼認同,在他潛意識裏,還是想讓這些人過的好一點。
“大哥,”吳小清對搜救隊說,“沈教授說要從現在開始就每天只給吃一頓飯,是不是太急了,他們這才剛上岸,很多人身體還沒恢復過來呢。”
沈長文看了吳小清一眼,笑着看的——吳小清還很天真,估計現在他都快把這些原始人當親人了。但沈長文知道,他們這次的“救援”,不出意外的話,已經快接近尾聲了。
但吳小清肯定無法理解這一點,也許在他看來,這才是萬里長征剛開始呢。
“吳小清,”搜救隊問,“工程還有幾天能結束。”
“一個禮拜吧,”吳小清道,“算上倉庫和廁所。”
“糧食呢,船上的糧食加上這裏的,一共可以吃多久?”
“十幾天總是能吃的,”吳小清說,“不夠我們再去買嗎?反正也不貴。”一個人一天也就吃不到一塊錢的米,吳小清手裏還有好幾萬沒用的,把這些都拿去買糧食的,一個月是沒問題的。
“我們不能再買了,”搜救隊說,“沈教授的提議我同意,現在開始一天一頓,一個星期以後,兩天一頓。”
吳小清有些急了:“大哥,這是為什麼啊?這裏附近都是石頭戈壁,馬上又是要到冬天,這不是要活活餓死他們么?”
“這附近是沒有,”搜救隊說,“但他們會朝更遠處找的,而且,洪水現在也在往下退,他們可以朝着來時的方向,往回去找食物,或者去水裏捕魚。就算什麼都沒有,兩天能吃一頓飯,人也是不會餓死的。”
“可是水裏還有鱷魚。”
“我們沒有來的時候,水裏同樣也有鱷魚,更不用說,現在他們還有更精良的武器,”搜救隊說,“他們會熬過去的。”
“可那會死很多人,大哥,”吳小清據理力爭道,“何必呢?我們好不容易才……才把他們救過來,只要我們多給他們一些糧食,熬過這個冬天……”
搜救隊說:“他們過的並不慘,吳小清,比起之前他們的生活,即使是兩天一頓飯,對這些人來說依然是天堂般的日子。這個文明算幸運的了,他們面對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危機,只是一次洪水,一個冬天而已。乘着他們現在還沒把這種日子當做理所當然,還可以調整。再養他們一個冬天,這個文明可能就毀了。”
“怎麼會?”吳小清不相信。
搜救隊反問:“那你當初賣了那塊金子之後,你的生活變好了嗎?”
吳小清很自然的回憶起剛剛過去不久的那段荒唐生活——在他欠下債務之後,他有段時間甚至還抱怨過搜救隊,認為都是那塊金子害了他。如果沒有那筆意外之財,他怎麼會開始習慣在縣城天天吃香喝辣的生活,最後弄到舉債度日呢?
吳小清無話可說。
“我們做的,僅僅是救援本身,不是扶貧,不是交易,甚至也不是慈善。吳小清,你必須有這個認知,你跟他們的關係,到此就結束了。你甚至都不用去道別。沈長文馬上還要開船,再去洪區救一批人,你只需要負責看好那兩個工人,等他們的工程結束,我們就回去地球,這裏的一切就跟我們再無關係了。”
搜救隊又對沈長文說:“一千五百人這個基數還是有點不夠,這一次我們只救健康的成年男女,再有1500人,湊到3000人規模就差不多了。記得多帶小船,給他們指示這裏的方向,給那些人一些糧食的話,他們應該也能划船劃過來。”
沈長文點點頭,又提醒搜救隊:“記得把之前那幾個幫你看儀錶的人都留在船上,他們還能幫幫忙。”
搜救隊看了沈長文一眼:“我就沒讓他們下船。”
吳小清好奇道:“那麼複雜的東西,原始人也看得懂?”
“有幾個聰明的,但也不需要看懂,給每個人分好工,只要沒有異常就不需要回報,很容易的,”搜救隊又對吳小清說,“去把那幾個部族的頭領都叫過來吧,剛才的決定,我要跟他們說明白。”
……
在船上的時候,曾經有很多族人都問過巫,神要帶他們去哪?巫每次都回答不知道。很快他們就會有下一個問題——會不會是去天國?
巫也希望這個答案是肯定的,但他也隱約的明白這不太可能。水上行使的船,是上不了天國的。神去天國的方式,是在空氣中溶化——而且神還禁止女人接觸他們。
看到陸地的時候,船上所有人都是下意識的歡呼和高興,只有巫和王對着彼此嘆了一口氣——他們也都曾幻想過,也許神會允許他們進入天國。但現在看來,人神有別,神僅僅是憐憫他們而已。
不過等上岸之後,倆人又都忍不住高興起來,神在這裏的準備十分充裕,足以遮擋風雨的棚屋,可以燃燒取暖的黑色石炭,以及倉庫里堆積的大米。他們又看到了兩隻來自天界的巨獸,用鋼鐵的牙齒啃噬着堅實的大地,為他們一口一口咬出棚屋的雛形來。
神似乎有意讓他們在這裏生活,這讓他們都開始忍不住幻想之前在神山,那段短暫而美妙的日子。
天天吃着美味的大米飯和菜蔬,吃完盡情的歌舞,外面所有的一切危險,大魚,洪水,他們都可以不用去害怕,唯一要做的只是相信神,執行神的一切旨意。這樣的生活如果能一直持續,那是多麼令人陶醉和欣喜……
當王和巫走到星神的座駕,那個鋼鐵巨獸面前的時候,倆人以為神是要給他們指派新的任務,但等他們看到請他們來的少星神又立刻走開,他臉上的神色似乎並不開心的時候,王開始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一直以來,少星神和部落之間的關係是最緊密的,他教部落的人煮飯,和勇士們一起戰鬥,讓他們學着用勺子,學着穿衣。後來又獨自一人出發,在無盡的洪水中,為所有人尋找到陸地。少星神每次笑着出現,部落里隨即都會有好消息,新的糧食,要麼是新的藥品,新的武器……
但當他面色出現不開心的時候,部落隨即也會有讓他們不舒服的東西。比如瘟疫,比如星神戒律,比如現在。
太星神開始說話了,說的是部族的語言,這些熟悉的字眼和詞句並不在空氣中傳動,而是直接進入他們的腦子裏,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上,嚴肅認真的聆聽着神的每一個詞句,不敢有絲毫動彈。
太星神說:“從現在開始,這裏的一切都是你們的,食物,煤炭,棚屋,還有小船。你們要好好利用這些東西,按人數平均分配,不得爭搶。”
在場的所有巫和族長首領都點着頭。
太星神又說:“天船會回去繼續救人,7天後再來,帶來更多的人眾。在那之後,星神都會離開,不會再來。你們要自己去尋找食物和水源,尋找燃料和其他部族。等洪水退去后,要回歸你們原有的生活。”
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頭來,驚惶的看着太星神。
太星神繼續說了下去:“為了讓你們逐漸適應,從現在開始,每天只為你們提供一頓飯,三天以後,兩天提供一頓。等我們離開的時候,這些糧食我們就不管了,你們可以隨便吃,但最好還是留着。這裏沒有森林和草原,沒有動物和樹木,並不適合長期生存。你們不必留戀這裏,洪水退去之後,你們還是可以去原來生活的地方。我說完了,你們都可以回去,向你們的族人轉告去吧。”
巫是最無法接受星神離開這個殘酷事實的人,他痛苦的幾乎就要哭喊出來,啞着嗓子問道:“為什麼星神要離開?是我們的族人違背了戒律,觸怒了神了嗎?”
太星神朝着巫看了一眼:“不是的,不是你們的錯,好好過你們的生活,以後也不必再畏懼神和戒律,神的世界你們無法理解,同樣,神也不會來理解你們。”
王和巫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族中,當他們對族人們轉告這個消息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開始哭泣,甚至有些人忍不住去找那些之前違反過戒律的人,要對他們施以嚴懲——肯定是這些人惹怒了星神。
天哪!一想到星神離開,一想到以後不再有香噴噴的大米飯,一想到那些水中的大魚,天降的洪水……所有人都有一種絕望窒息的感覺,這甚至比災難之前感覺更可怕。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未來的命運,哪怕是在災難中,他們還有星神可以祈禱,而現在,星神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說,他們走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他們被神明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