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記憶,四年忘卻》六十三(2)
他瘋狂地安慰自己,她並不是曾經是自己的什麼人。思緒象匹瘋狂的野馬。無法勒停。許久,才看見兩人大包小包地從超市裏出來,陶小瀾走在前頭,走路的樣子是熟悉的,臉上依然沒有笑容,她一邊走一邊扭頭同那男人說著什麼,並無意地甩了一下頭髮。忽然手機響了,她頭也不回,很自然地把手中的拎袋往後一遞,騰出手去掏手機,那個戴金絲邊的斯文中年男子順手接過去,這段時間完成的動作默契極了,象是一個人的左手同右手互換一樣,老孫在車裏望着,想,單憑這份默契非旁人可比,不由的嘆了口氣,把手機給掐了,那個電話是他打的。陶小瀾看到上面顯示的電話號碼,也發了一陣愣。等兩人並肩上樓去,老孫就坐在她家對面一號樓的台階上,他心裏白茫茫的一片,象剛剛打了霜的田野,連一隻灰色的麻雀都看不見。天全部黑了,一如鍋蓋在頂。他現在明白她為什麼住在這個豪宅區了。他看見888號四樓朝東的一家燈擰亮了,那是她家,忽然想起那夜看完戲,他擁着她回來,隱約望見她住的這幢樓的四樓朝東的一家燈也是亮着的,她匆匆地上樓,並不回頭的情景,難道那晚上有人在等她?小區裏的保安來干涉了,說他不能無休止地坐在台階上。這裏是私家重地。"私"字發音很重,好讓他知道這裏的份量。他只好站起來,象狗抖了一抖毛,再扭頭去看那屋子,四樓的燈光,幻覺之中,似乎又全部寂滅了,宇宙全部浸在一片黑暗之中,無邊無跡。這種幻覺讓他耳朵失聰,他似乎還聽到一聲母狼一般的豪叫,他發現月亮有點晃眼。貓不再叫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聽到或看到一個真實的影象。他懵然矗立,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分裂,思想和精神在遊離,無數次地幻想自己,在顫抖中,有一個高大威猛無比的自己正晃着肩膀,鼓着肌肉,一格格從樓梯走上去,走得嗵嗵作響,到四樓叭叭打門,無人應答,便一腳把門踹得稀爛,衝進去,和那個女的,不,是和男的扭作一團;而另一個自己,或許是真實的自己,低下的靈魂和齷齪的外表,委瑣而孱弱,茫然無助,軟的象塊要化掉的奶糖,正默默地無語在樓下……最後,他還是後者,失魂落魄地走回到街上。深秋的夜晚已經冷冷清清了,城市裏看不到葉子散落在地上的景象,但人們已經不再願意太晚在大街上行走。他漫無目的的,象遊魂一樣,他忽然想起當年同田曉安吵架,自己也是一個人不回家,在夜晚的街上閑逛,記得那還是夏天呢,有一點點躁動的蘊熱,路燈下蚊蟲飛舞,街景也不象今晚那樣冰涼,因為那時侯總有一個人在家裏流着淚、氣呼呼地等他。他想起單位了,想起廖蔓紅和黨老闆,馬建國以及一些零零星星的面孔,大家都為生活而奔波、為了未來而相互傾軋;他想起和田曉安一起去辦離婚手續的那天,公共汽車上遇竊的氣惱和無奈;想起自己刻的那對陰陽章還在上衣口袋裏,變得冰涼冰涼,現在這些事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在街口,他看見有一個中年婦女擺了一個大排擋,他還不是個絕食分子,便坐下來吃宵夜,他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盤炒螺螄,抿一口酒,再眺望着街上廖若星辰的人,先是有一個拾垃圾的老頭走過,接着是兩個行色匆匆的外地男子,幾輛回家的公共汽車,從遊戲機房打完聯網遊戲哼着歌的少年,在街口和出租車司機討價還價的K姐,看着看着,他覺得心堵得慌。有一刻,他懷疑自己的身體是不是真的在這個冰冷的街口,如遊魂飄蕩?喝完啤酒,有些微寒,他顫然平展雙臂,波形擺動,作出振翅高飛的姿態。在街上"飛翔"。天色先是黑黑的,接着由青泛白,一個巨大的建築物呈現在眼前,他發現自己居然從靜安寺一帶走到了萬人體育館。他頹然走上萬體館的樓梯,坐在高高台階上,一陣如春天碎冰的清寒浮上心頭,晨風吹動着遠處華亭賓館的旗幟,獵獵作響。眼皮終於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