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記憶,四年忘卻》六十一
第三天的晚上,兩人回到蘇州,打算搭火車回上海,已經太晚,旅遊列車早沒了,只有許多過路車子,於是上了一輛從三棵樹方向開來的慢車。座位上擠滿了被旅途折磨得精神不濟的勞苦大眾,還有人象在蹲坑似的猛抽煙,好容易找到乘務員,苦口婆心,啟發她的同情心和想像力,給補了一張硬卧下鋪。只是這列車實在老態龍鍾,卧鋪車廂也很破舊、骯髒,充斥着一股怪味,如香煙灰垢同某種濁物混合在一起發出的。因為是慢車,逢什麼雞毛蒜皮的小站,都要"哐當!"停一下,一停就是五分、八分鐘的,有時還要給其它火車讓道,停在莫名其妙的小地方,窗外是一片漆黑,一歇就是好一陣子。所以,從蘇州開到上海居然要三個多小時。由於過道上還有許多人不知以何種方式、哪種坐姿瞌睡着,老孫和陶小瀾只好擠在一張狹小的床上休息,對面的鋪位上睡了三個人,不知他們是怎麼放置下自己的手臂和身軀的,中鋪、上鋪也都滿是鼾聲如雷的北方大漢。兩人擁在一張床上,車窗外是一片連着一片的黑夜,樹影飛快得劃過去,連成山巒一樣,給人以無限的想像力。在黑暗中,索性重新爬起來脫了外褲,打算安穩地睡上一陣子的。老孫摟着陶小瀾,耳語了一聲,乖妹,陶小瀾不應。老孫又輕喚了一聲,她還是不應。許久,才聽見她回應了一聲,灰狼!老孫笑了,嗲妹!陶又不應,老孫不懈,繼續耳語一聲,壞妹!!陶小瀾把臉背過去一點,說,臭灰狼!!!……只一會兒,上鋪的大漢就覺得床有一記大搖晃,老孫突然地、在陶小瀾不經意的時候進入了她,她驚呆了,"啊!"嘴剛張開,就被老孫用舌頭攪上了。她的眸子依然是雪亮雪亮的,如杜十娘怒沉的百寶箱裏的貓眼,即使在黑暗的車廂里,在咣當咣當的車行聲中,也激亮了老孫的精神。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快樂得飛揚了起來,輕盈似一片被颶風吹卷的床單,飄蕩、飄蕩;同時感覺上又象剛剛領了正式執照的飛機駕駛員,把着操縱桿,融合入廣袤的藍天白雲和無盡的虛無縹緲之間。床搖晃着,上鋪的大漢似乎不耐煩的、反抗性地對晃了一下。"人這麼多……忒膽大了……"結束時,她拭着老孫頭上的汗珠。此時,兩人渾身上下都浸在汗里,被單捂着透不過氣。悶。突然,一隻鞋子從上鋪砸下來,"叭!"地一聲掉在地上。老孫吃了一驚,仰頭扭了脖子去看上鋪的大漢。哐當!最後一聲,火車終於在凌晨時停在上海站。走出站台,廣場上有一股清冷,現在,要分手各自回去了,老孫發現自己已經變得很女人,他緊緊攢着陶小瀾的手,五個手指交互插着,不放鬆,那樣子讓他自己感到可恥,可也是沒轍的。同田曉安分手后,又失了業,使他原本至少有點優越感的人生一下子滑到了谷底,原來一個人的高處與低谷也只有一步之遙,而高處的時候焉能知道谷底在哪裏等着自己呢?所以在位的皇帝不也是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被推推攘攘送上了斷頭台,抑或想掙扎一把最後還是弔死在煤山上了?而現在,心儀的陶小瀾就是斷頭台下的生長着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他似乎已經一伸手撈到這根救命的稻草,所以,他不能放手,他不能放……陶小瀾不會知道自己是稻草,她還體會不了老孫,離上海越近,她顯得越茫然,出地下隧道時,她望着遠處,遠處只是背着行囊的人潮在蠕動,似乎那兒有她所要看清楚的一切。分手時,老孫在她的旁邊,襯着她的憂鬱。想不起,她曾經在床上是那樣的快樂,輕盈,甚至放縱。他突然想起,這麼多天,也沒有問過一句,你為什麼獨自去西藏?你的生活是怎樣的?你的故事是怎樣的,你到底是誰???兩人不問不說,似乎這樣的日子就等於彼此沒有過去,也彼此沒有現在。那未來呢?他很想一把抓住陶的衣領,象審犯人一樣,說,不,是吼,把一切都告訴我,告訴我!但他沒有,也不會,他看到陶的明亮而憂鬱的眼睛,在冷冷的廣場上消失,消失在出站的人群中,而剛才還擠在小小的床上、是他的壞妹妹的人兒,現在僅僅給他留下一點手指縫中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