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國公爺的掌中珠】
陳嬤嬤抱着手臂走過廊下，腳步匆匆。
天上飄着小雪，點點粉白，襯着牆裏、牆外橫枝怒放的幾株紅梅格外地好看。
然而此時陳嬤嬤卻無心欣賞，走過了有些破敗的抄手游廊，隨便看了看這沒有人收拾的院子，心裏腹誹了一聲。明明再走一個時辰就能回京，城門都能看見了的，自家主子卻偏偏不肯快走幾步路，說什麽累了，非要在京郊的驛站留宿，還一住就是好幾天。
虧了國公爺疼惜妻子，對於主子的無理取鬧大半都不在意的，雖驛站破敗，也捨不得叫妻子累着，不過自己也覺得，主子實在叫人有些心寒。
多少年的疼惜，一顆石頭心也都能捂熱了，怎麽主子就……
心裏想着這個，陳嬤嬤的臉上就露出了些痕迹，等目光落在前頭一排屋子上，她急忙掩了掩神色，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來，搓着手就挑帘子進去。
才進屋，就感覺一股子溫暖熱氣撲面而來，叫陳嬤嬤發出了些舒服的喟嘆。
一個笑吟吟的美貌丫頭迎了出來，見是她，急忙趕上前來扶住，一邊給她拍着身上的積雪，一邊笑道︰「嬤嬤怎麽親自來了？若有需要什麽，只叫個小丫頭來，吩咐咱們就是，這天寒地凍的……」她頓了頓，悄悄將一個不大的荷包塞進陳嬤嬤的袖子裏，小聲說道︰「郡主說，嬤嬤平日裏辛苦，給您喝茶呢。」
她說完，偏頭一笑，露出幾分可愛與柔順來。
陳嬤嬤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卻也因這等貌美震撼了下，捏了捏袖子裏的荷包，臉上的笑容就熱切了幾分。都說郡主行事極大方可親，她平日裏也沒少得郡主的賞，雖然不多，不過是客氣，卻叫人心裏樂呵不是？
怨不得主子身邊的丫頭們得了什麽難得的好事，都不愛往世子面前去，專愛往郡主面前來。本來按理說，丫頭們最喜歡的，不是該是世子爺嗎？
想到這個，陳嬤嬤猛地想到自家行事手段跟閻王似的世子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到底覺得還是郡主好些。雖平日裏也有雷霆，卻不會出手要人命不是？
「哪兒的話，郡主是公主與國公爺的心尖尖兒，咱們平日裏侍奉都來不及，這叫什麽辛苦呢？」
這丫頭是郡主身邊的得意人，陳嬤嬤也不敢怠慢的，賠笑說了些好話，目光在這丫頭的頭上飛快地掠過，見她的頭上果然換了與之前幾日不同的首飾，這回竟是一支鳳凰吐珠的金釵插在發間，珠光點點，心裏就生出了幾分計較，只想着家中是不是有哪個出息點兒的侄兒與她匹配，臉上更生出了些笑容來。
若能娶一個郡主身邊的管事丫頭……
這丫頭見她目光閃爍，心中就猜出了幾分，卻只做不知，引着她往側間去，口中含笑問道︰「嬤嬤匆匆地來，究竟所為何事？」
「有些話兒要來回給郡主。」見丫頭挑起側間的帘子，陳嬤嬤還未見人就嗅到了隱隱的白梅香氣透了出來，接着就見側間裏一張不大的案桌前頭，一個眉目秀致絕倫的女孩兒不施粉黛立在桌後。
她穿着一身湖水綠的衣裙，正握着身前一個容貌與她有八分相似的八歲男孩兒的手提筆在桌前寫着，那目光與神態都靜美溫柔，讓人見了她，彷佛連心中的煩躁都慢慢地平息。
桌前還有一個一雙秀眉微挑，透着幾分精明厲害的嬌俏丫頭，手中捧着一個插着開得極盛紅梅的白璧琉璃瓶，笑嘻嘻地正說著什麽。
那女孩兒嘴角含笑，微微搖頭，聽見了響動抬頭看來，見是陳嬤嬤，便撒開了懷裏那男孩兒的手走過來，溫聲道︰「嬤嬤怎麽有時間過來？」見身後的男孩兒過來拉着自己的衣袖，疑惑地看着陳嬤嬤，她頓了頓，牽着孩子的手不動聲色地問道︰「還是……母親有什麽吩咐？」
「公主還沒起身呢。是奴婢來給郡主、給二爺請個安。」
這女孩兒正是主子恭順長公主唯一的嫡女，榮華郡主沈明秀，一旁的男孩兒就是公主最疼愛的幼子沈明嘉。這都是公主的心肝兒，陳嬤嬤自然不敢怠慢，認真地請安，目光在沈明嘉的臉上一掃，到底忍住了要出口的話，只帶着幾分笑意與沈明秀笑道︰「前兒天冷，公主說禁不住這風雪，因此在驛站住了幾日，郡主和二爺可習慣？」
「關外那樣大的風雪都住了十幾年，這點兒算什麽。」沈明秀見她彷佛有話要說，卻顧慮弟弟，心中一動，也不願叫外頭的骯髒事兒污了弟弟的心，低聲勸他去裏屋寫字，這才轉頭命人上茶，叫陳嬤嬤坐了，和聲笑道︰「母親身子骨兒可好些？前兒就說不爽利，可憐這在外頭連個好些的大夫都不見，不如趕緊進城裏，讓御醫給好好看看，好叫父親與我們都安心。」
這一番綿里藏針的話，讓陳嬤嬤臉皮都抽搐了，只是見沈明秀依舊和氣地看着自己，到底含糊地應了。
「母親這是近鄉情更怯，只嬤嬤們都是母親身邊的老人，忠心耿耿，也得勸着母親些，不好傷神，是不是？」
沈明秀想到這些年都不肯展顏，總是執拗着的母親，心中輕輕地嘆息一聲，握住了自己手上的琉璃杯出了一會兒神。
她的母親恭順長公主是個極慈愛且疼惜兒女的母親，生得美艷絕倫，罕見的傾國色，自己與弟弟沈明嘉不過是有了母親的幾分美貌，就已經得人稱一句美人。
父親沈國公手握兵權，功勳顯赫，又是個疼惜妻子、疼愛兒女的人。因愛妻情深，他後院兒並無姬妾，乾凈得厲害，這些年說一句老實話，一點兒苦頭都未給人吃過的，然而就是這樣，她還是能看出母親眉目間的郁色——畢竟她穿越來此，有過兩世人生經歷，並不如外表那般稚嫩。
兒女不在的時候，母親對父親的冷淡疏遠叫她心中疑惑，因好奇而仔細地留意，才讓她知道了些從前的舊事。她是兒女，顧忌父母臉面不好多說，卻也希望母親親近的這些嬤嬤好好勸勸，好好過日子，一家和美，這才是正道不是？
她繼續道︰「有些話，做女兒的不好勸，嬤嬤們也替咱們盡了這心意，我也只有先謝謝嬤嬤們了。」她轉頭與那美貌丫頭低聲說了一句，就見那丫頭往裏屋去了，片刻回來，手上已捧着一個匣子。
「前兒隱約聽人說，嬤嬤家中有喜事，這是我給嬤嬤的禮，算是心意。」
陳嬤嬤眼睛望進沈明秀瞭然的目光里，心裏突然一緊，只覺得腿肚子都哆嗦，雙手顫抖地接了匣子，一打開見裏頭是一套打造精巧的寶石頭面，燦爛耀眼，心裏卻發苦。
郡主這是……知道了什麽？叫她來勸公主？若能勸得動、讓公主回心轉意，自己這還用愁了十幾年？沈國公這十幾年來一心一意，拿妻子當祖宗一樣捧着、愛着，也不知為什麽自家公主非要擰着過日子。
不敢在這位聰慧的郡主面前露出痕迹來，陳嬤嬤笑着道謝，微微猶豫，這才低聲說︰「公主……總是看重郡主與二爺的。」至於性情容貌與國公爺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世子……真是不提也罷。
「既然母親無事，嬤嬤這是……」沈明秀見了陳嬤嬤這副笑臉，斂目掩着心中的翻騰，輕聲問道。
「京里知道咱們到京郊了，因此來了些人與公主與國公爺請安。」陳嬤嬤急忙打了精神，想了想，方才說道︰「除咱們府里兩位老爺使人來迎主子回京，還有平王府與安固侯府也派人來了，因公主沒起身，這會兒都在前院兒國公爺處呢。」
不說自家的沈國公府，兩位嫡親姑母一為平王妃，一為安固侯夫人，這兩府使人來請安也是正理，並沒不妥。
只是見陳嬤嬤臉上為難的模樣，沈明秀便叫身邊捧着梅花的丫頭去裏屋給自己取見客的衣裳，才輕聲問道︰「嬤嬤為難什麽？」
「侯夫人……」這說的是安固侯夫人，沈家二姑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