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鬼都不想見的人和他在一起了
外面風雨飄搖,多少人為了找到他而疲於奔命,甚至付出了生命。而田原此刻,卻靜靜地坐在窗前,目光停留在不遠處一個朦朧的人影上。
窗外是一個不大的院子,竹影搖曳,地上鋪着厚厚的一層枯竹葉,已有好些年頭了,竹葉落了一茬又一茬,新竹也長了一批又一批。
一條小溪從東邊緊挨着院牆的峭壁底下,潺潺流入,橫穿過院子,又從西邊的院牆下流出去。
小溪上搭着竹橋,過了這橋,就是簡陋的院門。
院門關着,還插了門閂。
屋子是從一堵如削的峭壁底部直接披出來的,后牆就是長滿青苔的峭壁。
雖然是乾燥的冬季,岩縫裏還是滲出細密的山水,地上挖了無數曲曲折折細長的小溝,把這些水引到屋外。
“老婆婆,你為什麼把我捉到這裏?”田原衝著那個朦朧的人影問。
鬼見愁沒有理他,仍自用劍耐心地砍削着一段木頭。
她把一根原木削成方木,接着削去方木的四個角,把它削成圓木,然後把圓木又削成方木,方木又削成圓木。
她的身旁撒滿了木屑,那邊角落裏堆着一大堆這樣的木屑。
她把手裏碗口粗的原木一直削到比筷子還細,再也無法削了,才扔在地上。
然後取過另一根原木,方變圓圓變方這樣削了下去。
削下的木屑,很快沒過了她的腳踝,她始終保持着同一的姿式,直到身邊的一堆原木都削盡了,她才遲緩地起身,用一把大掃帚將木屑掃進屋角的那一大堆里。
她這樣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一天一天削着,經年累月,牆角的木屑已經腐爛了,屋子裏瀰漫著濃重的霉味。
她似乎一個人在這地方呆得太久,田原的到來,絲毫也不能擾亂她原有的節奏。
她不理睬田原的問話,不理睬田原在幹什麼或想什麼,有時候她抬起頭朝田原看看,目光里流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在說,這人是誰?他到這裏來幹什麼?
她的目光里,明顯有厭惡之意。
田原好生奇怪,想不出她為什麼要把他捉來,更多的時候,可能她自己也搞不清。
田原發現,有時候她削着削着會突然停下來,側耳傾聽外面有什麼動靜。
她這樣一隻手舉着木頭,另一隻手拿着劍,懸在半空,獃獃地聽着很久一動不動。
然後她醒轉過來,低着頭繼續削木頭,在她一低頭的剎那,田原看到她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似乎聽得到從她嗓門裏滑出的一聲嘆息。
田原感覺她好象在等什麼。
劍削着木頭,發出節奏平穩空洞的“嚓,嚓,嚓”的聲響,偶爾有一些山雀落在院裏,那時候嚓嚓的聲響就會混進嘰喳的鳥鳴,和毛竹搖晃起來的沙沙聲響。
除了每天都要削完一大堆木頭,她做任何事情都沒有規律,無論吃飯還是睡覺。
有時她一整天都想不到吃飯,而有的時候,她吃完剛剛坐下,又站起來去找食物。
她坐在那裏閉着眼睛,長時間一動不動,田原以為她已經睡着,可她的手,會突然就動起來,眼睛仍然閉着。
鬼見愁越是不注意他,田原就越不敢逃走,他不知道在這平靜和漠然下面,到底隱藏着什麼。
也不知道她到底什麼時候是清醒的,什麼時候是睡著了。他稍一動彈,她會不會就象潛伏在草叢裏的狼一樣撲過來呢?
何況,田原即使從這裏逃走,又能到哪去呢?
他想起死去的爹娘,想起以前的許多事情。和公孫望在一起的時候,他一整天喋喋不休,根本不讓人有安靜的時候。
而現在,在這日復一日的寂靜當中,有許多事,好像你不用去想,它們自己就爭先恐後地冒出來,你擋都擋不住。
而很多事,確實應該好好想想了,直到此刻,安靜下來,田原才真正感受到一種痛楚,那麼多日子,一直疲於奔波,他好像連痛苦的時間也沒有了。
他想起了爹娘,感到自己現在真的只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爹娘已經去世,而天道教還在四處追殺着他。
他從一個寧靜舒適的環境突然落進一場災難,打擊一個接着一個,少年稚嫩的心胸幾乎難以承受這麼多東西在一瞬間劈頭蓋臉倒來,他變得懵懵懂懂,不知所措,連把這一切搞清楚的時間和精力都沒有,更不用說思謀以後的路該怎麼走,憤恨,報仇,以血還血?
等到從流離顛沛中重又回到寧靜的時候,一夜之間,他好像長大了。
思前想後,顧影自語,前一段時間所遭受到的東西,促使他儘快成熟,在寧靜中,愛和憎變得那麼分明。
他想念死去的爹娘,想念韋叔叔,呂大哥花姐姐他們,從來也沒有這樣銘心刻骨地想念過。
他憎恨天道教,一種仇恨在時間的流逝和對親人的懷念中慢慢凝集,日甚一日。
大丈夫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田原念及於此,心裏為之一震,一股豪情和勇氣油然而生。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想辦法從這裏逃出去,不管逃出去以後會遇到什麼,哪怕天道教就在山谷外面等着,我又有什麼好懼怕的,爹爹早就說過,大丈夫豈能苟且,不生則死,不成功便成仁。
現在,他才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好好向公孫望學武功,手無捉雞之力,你能用什麼來替爹娘報仇呢?
田原偷偷地瞄了一眼鬼見愁。這時,她剛剛削完一塊木頭,站起身,悄無聲息地朝門邊走去。
田原看到她的背影,佝僂、矮小,如若不是事先知道,他說什麼也不會相信這樣個人居然身懷絕技,分明只是東關農莊上一個辛苦了一輩子的老農婦。
不知怎麼,田原突然可憐起她來,就象他時常憐憫地望着莊上的老佃戶和街上那些向他哭告的悲苦的身影一樣。
她回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兩隻餅,慢慢地走到田原面前,把一隻餅放在桌上,一聲不吭地轉身往那邊走去。
田原看到桌上的餅已經長出很長的綠毛。他說:
“老婆婆,這餅不好吃了。”
鬼見愁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慢慢地走到木屑中間,坐下來,把餅塞進嘴裏,一口一口地咬着,臉上木無表情。
她似乎只是被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所驅使,而一旦事情真的發生,她就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了。
她覺得這個人既然對公孫望很重要,她把他捉到這裏,公孫望就會來找。
公孫望到底會不會來,她也不知道,試一試不就知道了,要是他實在還不來的話,把這人殺了扔了就是。
屈指算算,田原到這裏已有十多天了,每天吃的都是長綠毛的餅,困了就趴在窗前的桌上打一個盹,渴了就俯身趴在地上縱橫的水溝里喝一口水。
鬼見愁不分晝夜,總是坐在那張小凳子上,有時夜半田原從夢中醒來,也能聽到劍削木頭的嚓,嚓,嚓的聲響。
田原的額上不停地冒着虛汗,體內的那股真氣,時不時就會聚攏來,東闖西撞,疼得他彎下腰,咬緊嘴唇強忍着不叫出來。
他以為自己一定是吃了霉爛的餅的緣故,可看看老婆婆似乎無動於衷,一點事情也沒有。
他想,她是已經吃習慣了,而我,是因為剛剛吃,身體還不太適應,再過些日子可能就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