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琴塤和鳴:有一個裝逼的,就有第二個
突然,從黑暗中響起一聲清麗的琴聲,石破天驚,眾人為之一震,從剛才的迷茫中猛地清醒過來。
宇文燕的塤聲在突起的琴聲里亂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控制住了,他的眼裏出現疑惑的神情。
琴聲又響了一下,這回宇文燕已有準備,沒有慌亂,繼續沿着原來的曲調吹奏下去。琴聲響了兩下之後就不響了。
陸乘在黑暗中大叫:“什麼人?”
呂不空吃了一驚,剛才,那兩聲琴聲響起時自己突覺得胸口一熱,似有人在胸前輕輕拍了一掌,想來對方是以真氣灌注琴聲之中。
他的目的何在?他又是准?
從陸乘的叫聲里可以知道,他不是天道教的。
那麼在這荒郊野外突然出現,而且是出現在天道教眼皮底下,難道他也一直尾隨着我們?
而不管是天道教還是我們,竟都沒有察覺,能做到這點的,絕非泛泛之輩,其膽略功力,令人感嘆。
呂不空支棱着雙耳,仔細聆聽,靜待事情的發展。
操琴者現在已到了不遠的地方,信手曼撥,琴聲錚錚琮琮地響起來,清麗瀟洒,如同山泉叮叮咚咚在月光下,穿過松影和長滿青苔的岩石。
琴聲交融在宇文燕的塤聲里,一高一低,一個悲怨凄冷、怫鬱慷慨,一個輕吟曼語,淡雅自樂。
呂不空感覺到自己體內,似有兩股真氣在爭鬥搏擊,一陰一陽,或升或降。再看宇文燕,這時臉色凝重,神情專註。
陸乘在黑暗中尋找着操琴人,口裏不停地罵著,罵的卻是剛才余若水罵過的話:“有種就出來,躲在黑暗裏裝神弄鬼,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的聲音忽遠忽近,顯然操琴者正和他捉迷藏,令人驚奇的是,操琴者的琴聲在移動中,居然絲毫不亂,總是保持着先前舒緩自然的節奏。
而琴聲,居然就宛如從同一個地方傳來。
塤聲凄冷,侵人心脾,琴聲清脆,暖人肝腑。
初時兩種樂聲各自為調,一徐一疾,一清一濁。像兩個人正在秉燭手談,言笑之間,誰也不甘落後。
四五段后,琴聲漸漸融消在塤聲裏面,應和着低語着,就象一個朋友,側耳聆聽,感嘆於另一個朋友向他傾訴衷腸。
琴聲在這應和和感嘆里愈轉愈高,就象聽完友人的傾訴,用語言勸慰着他。塤聲在琴聲里曼衍悠柔,愈轉愈低,無力地為自己申辯着。
琴塤相應,此唱彼和,宇文燕的臉色漸漸出現紅暈,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
眾人在琴聲里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飄飄蕩蕩,如隨長風浮沉於雲霞之際,久而久之,身心俱忘,如醉如痴。
就連陸乘金鳳和天道教徒,此刻好像也被樂聲打動,悄無聲息。
塤聲從憂怨凄苦,曼衍成野鶴舒翼而舞,和琴聲問來答往,磊落相錯。琴聲真切,其響悠柔,似在勸道:“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琴塤應答,互訴渴慕,音調雅趣,意境高遠。
眾人感到體內熱血酣暢,真氣充沛,猗猗靡靡,恍兮惚兮。
不知不覺,琴塤俱息,眾人惘無所知。此時,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包裹六極。
宇文燕放下唇際的陶塤,獃獃地坐着。
淚水汗水,順着他的臉頰流下來,他獃獃地坐着,彷彿等待着什麼,又彷彿剛從一個美夢中醒轉,惘然不知其所在。
宇文燕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身子搖晃着,目光獃滯地看着剛才琴聲傳來的地方。那裏黑暗,寂靜,只有風刮過荒野的細微聲響。
操琴人也仍坐在那裏,獃獃地望着火堆旁的身影,手指停留在琴弦上遲遲沒有拿開。
過了許久,手指下的一根弦“錚”地綳斷。宇文燕渾身一震,一股鮮血噴涌而出,人就往後倒去。
家丁慌忙扶起暈倒的宇文燕。
呂不空站起來朝黑暗裏一抱雙拳,朗聲道:“那邊的朋友,何不過來一敘。”
黑暗中沒有人回答他的邀請。過了一會,金鳳叫道:“這人跑了,快追!”
陸乘金鳳朝遠處追去。
呂不空把宇文燕移到火邊,剝去他的上衣,吩咐余若水和盧平陽扶着宇文燕坐起來。
呂不空把右掌貼在宇文燕後背的中樞穴上,運作真氣,以自己的內力替他驅除體內的邪氣。
宇文燕在昏迷中痛苦得大喊一聲,一股鮮血從他的口裏激射出來。
呂不空大驚,這才知道宇文燕的身體實在太弱了,金虛土弱,脈大無力,根本經受不起外氣的催逼。
他讓宇文燕平躺在火旁,解下自己的大氅,輕輕地給他蓋上。
呂不空注視着宇文燕蒼白的面容,心裏百感交集。他想起烏龍廟裏,宇文燕如果稍遲一點,韋廣就命喪黃泉。
他以如此孱弱之軀,危急關頭,卻置自己生死於不顧,雖說是藝高人膽大,但催命判官陸乘的功夫也不在宇文燕之下,說來說去,還是一個“義”字。
快哉山莊的家丁更是驚奇,公子的身體連呂大俠內力幫他療傷都承受不了,那天在烏龍廟裏,怎麼竟敢以掌去接陸乘凌厲的伏魔掌,而且無甚大礙?這事情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遠遠近近,響起一片吶喊:“弟子參見陸使者、金使者。”
看樣子陸乘金鳳兩人沒有追到操琴者,又回來了。
陸乘問:“那邊的狗賊怎麼樣了?”
弟子答:“回稟陸使者,沒什麼動靜。”
陸乘嗯了一聲,四下里安靜下來,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這邊眾人坐在火邊,想着各自的心思。
不知過了多久,宇文燕從昏迷中醒過來,聲音微弱地叫道:“酒,酒,給我酒。”
家丁趕緊取過一個酒壺,湊到宇文燕的唇邊,宇文燕貪婪地喝着,一下子就去了大半壺。
喝過酒,宇文燕稍稍好轉,睜開眼睛,看到無數雙眼睛正關切地注視着他,一絲笑容滑過他蒼白的面孔,嘴唇蠕動着:
“不礙事,內得於心,外應於器,我只是太專註了。”
他的目光停在呂不空臉上,輕聲問道:“剛才操琴的朋友是誰?”
呂不空搖了搖頭。
宇文燕痛苦地閉上眼睛,一顆清淚從他的眼角滾出來。
過了很久,他睜開眼睛,慘笑了一下:
“鍾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我也該知足了,又何必知道他是誰呢。酒,快給我酒。”
家丁把酒壺遞給他,他喝了兩口然後遞給呂不空:“喝,喝酒。”
呂不空強作歡顏,猛灌兩口,噎住了,猛烈地咳嗽起來。
宇文燕坐起身子,輕輕地笑着。
他轉過頭去,目光注視着剛才操琴者最後所在的地方,緩緩地說:
“我現在好多了,適才那位朋友,用琴聲幫我調理了氣脈,固本正源,培土生金,我真的好多了。咦,花姑娘,你怎麼了?”
花容低下頭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水,笑道:“沒有什麼,煙熏着眼睛了。”
宇文燕嘆了口氣,安慰道:“花姑娘權且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找到葛大俠的。”
花容臉上一紅,羞澀地轉過頭去。
剛才流淚,其實是感到宇文燕實在太可憐了。宇文燕誤解,以為她是在挂念葛令威,花容好生感動。
呂不空也嘆了口氣,心想,這個人吶,他什麼時候才會為自己着想一下。
一顆淚水,也悄悄爬出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