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病重(1)
帝懋五十年的冬天,格外地寒冷。從十一月末,就零零散散飄起細碎的雪花,等進了臘月,降下鵝毛大雪,紛紛揚揚,鋪天蓋地,以至於凍得人人縮手縮腳,恨不能躲在屋子裏,偎着暖籠,一刻也不出來。然而,這與身在政潮中的人心中的那股寒意相比,又顯得微不足道了。天帝與白帝之間的膠着,已經一個多月。一開始疾風暴雨般的處置,把人打得暈頭轉向,過後卻又毫無動靜。白帝沒有一字認錯的話,天帝亦不再追加罪責。這祖孫兩人,一個坐在天宮,一個待在王府,都是一副閉門不語的高深模樣,不免叫一幫局中人驚疑不定,惶惶難安,不曉得這兩人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好在此時的局面卻不像帝懋四十一年時那樣亂。雖然坐總的栗王才具不足,但自輔相而下,各部官員大多精幹,一切事情總算有條不紊。這些人中十之六七由白帝選拔提攜,於是一股同情白帝的議論便悄悄蔓延開來,覺得天帝處置的理由未免不足以叫人信服,因而認為白帝是受屈的一方。只有極少數眼光銳利的人,看出朝政其實還握在白帝的手裏,而眼下的局面正是他不動聲色地引導而至。天帝處置白帝的理由,說起來是也有些不足,時日拖得越長,便越顯得白帝受屈。如此即便到了最後不得不低頭,那也元氣無傷。這的確是聰明的辦法,但其實等於要挾!天帝性情,老而彌堅,是否會就此讓步?誰也不敢說。所以這些人比起旁人來,又更為焦慮。只怕日久生變,天帝非但不肯回心轉意,反而一絕到底,那就真的沒有了寰轉的餘地。但要打破僵局,也只能靜待時機,因此心裏苦悶不堪,無從言述。他們是這樣在苦熬,子晟自己的心情也不見得輕鬆。天帝迄今毫無半點挽回的表示,這不能不讓子晟心存疑慮。然而心裏是這樣擔心,臉上不肯表示出來。每天起居遊樂,在外人看來,純是一副無事身輕的悠閑模樣。但這瞞不過身邊的人。這天跟胡山下棋,連下兩局,都是才到中盤就投子認輸。兩人棋力原本相差無幾,一輸而再輸,胡山便知道他心事極重,於是勸他說:“俗話說的,不亂者,方能不敗。王爺如今這局面,就是與國手對弈,自亂陣腳,那就先輸三分勝機了。”子晟聽了,不由微微苦笑。一面揀着棋子,一面搖搖頭說:“我何嘗不知道?無奈……”正說到這裏,廊下人影一晃,有個內侍奔了過來,彷彿有要緊事的樣子,黎順見狀,迎上去問了幾句,轉身回來,手裏捧着一封信:“王爺,是端州趙將軍差人送來的。”“哦?”子晟眉毛一挑,伸手接過來,拆開看不到兩行,神色就凝重起來。很快地看完一遍,又從頭再看一遍,才抬起頭來,重重地吁了口氣,把信遞給胡山,說:“看看吧,文義真的要反。”胡山也是神色一凜,把信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想了一想,說:“從時日上算,文義還沒有真動手。趙延熙想要專閫之權。眼下之計,把端州天軍交到他手裏,確是上策。”子晟皺了皺眉,卻沒有接他的話,只問黎順:“送信的人在那裏?”“就在廊外等候。”“叫他來。”不多時過來一個差兵,跪下磕頭。子晟見他一身風塵,連衣裳顏色都看不出來,顯見得是一路長途馬不停蹄而來。子晟便問他:“你是何職?”“小人是趙將軍的親兵。”子晟聽他喉嚨嘶啞,一指桌上的茶,向黎順說:“拿這個給他喝。”那親兵方才等候的時候,已經喝過水,但一路奔馳,喉嚨像火燒一樣,所以謝過之後,端過來一飲而盡。子晟才又問:“東土現在情形如何?”“文義調了兩支四萬人的大軍進端州,看樣子就要動手了。”“他們定哪天舉事,有沒有打探出來?”“沒有。但是小人臨來之前,趙將軍曾說,估計就在這半月之內。小人路上走了五天,現下算來,最多只有十天了。”子晟微微動容。端州距帝都,近三千里的路程,居然在五天裏走完,可見事態緊急了!子晟拿過信來,又看了一遍,趙延熙的意思很明白,以天軍在端州的實力,地利、人數都不佔優,不足以對抗東軍,所以希望能夠得到專閫之權,必要時可以自行決斷。然而,“我現在能有什麼辦法?”子晟懊惱地說:“趙延熙一向明白事理,怎麼這事情做得這樣糊塗?這麼緊急的事情,他為什麼不明折上奏?就算要寫信,也該寫給栗王才對!”“這不能怪趙延熙。”胡山在一旁接口。但他並沒有說下去。理由是明擺着的,朝中現在風雨飄搖的情形,連帝都朝臣都摸不着頭腦,就不要說遠在千里之外的趙延熙,遇到如此大事,自然難以適從。子晟定一定神,揮手屏退了餘人,只留胡山商議。“趙延熙的意思,是要放棄端州,撤到商州,甚至鹿州,與援軍會合,再做打算。”子晟說,“主意是不錯,但是棄端州責任實在太大……”胡山接口:“所以他把信寫到王爺這裏。就是知道寫給栗王只怕也是白寫。栗王,不敢擔這個責任。”“寫給我豈非更白寫?我現在的處境,唉!”子晟重重嘆了口氣,沒有往下說。“那,”胡山想了想:“王爺之前給他的信——”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