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得子(2)
諸人都啞然。然而接過舊檔一看,又都恍然。原來那番陪上命的苦諫,並未被採納!不過最後仗也沒打起來,原因是帝彝俊不知吃了什麼不潔之物,腹瀉不止,又諱疾忌醫,轉成重症,好歹熬了兩月,才二十二歲便早早龍馭上賓了。沉默了一會,秦嗣昌慢慢地開口說:“此例恐怕不合用。”那就要找別的先例。匡郢有別的想法:“那倒也未必,恐怕後來又有追加的飾典儀注。”這是很可能的,帝彝俊之後繼位的帝珫煬相當開明,對前朝這段公案有所更論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這,也要慢慢去查找才行。然而其實這些事情,並不重要。在座的人心裏都很清楚,真正需要有結論的,是彭清折中所奏的那件事,也就是白帝所推的凡界自理。這件事必得先看天帝的態度,而天帝在把摺子交樞密廷議的這舉動上,就已經表現得很明白。事到如今,天帝是要順應彭清所奏的意思而行了。倘非如此,不會別無他話。但,天帝的沉默也表示,他現在還不願意輕易去駁子晟的體面。因此繞過白帝下發樞密廷的摺子,無非是要轉給白帝這層意思。結果,還是朱王把話挑明了:“這些儀注,讓禮臣去查就是。咱們就不用再四五不着地議了。剩下的事情,匡郢,你去跟子晟說吧。”這正是大家心裏的想法。但在匡郢,雖然說他為白帝心腹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但如此被指名道姓地說出來,畢竟有些尷尬。再者,更重要的是這話一旦答應下來,就等於一力扛下說服白帝的責任。而白帝是否甘於就此收回成命?這正是他所擔心的。所以,匡郢一時猶豫,沒有立刻回答。石長德見此光景,覺得有必要助匡郢一臂之力,於是說:“這樣吧,我和匡大人一同去說。”這是石長德處事周全的地方。深知以眼前情勢,這件事可大可小,是風波不起,還是波瀾大作?全在白帝一念之間。而匡郢也極欣慰而感激地點頭:“如此最好。”等到了車上,匡郢不無憂慮地對石長德說:“此事非同小可,萬一王爺不肯答應,如何應對要有所準備。”石長德木無表情地想了一會,只說了句:“王爺一向深識大體。”匡郢無法這樣樂觀,因為深知子晟對此事的執著,而且以他的性情,萬一固執起來,難以勸解之處,還在當初的先儲承桓之上。但,事實是他過慮了。子晟很平靜地延見了他們兩人。簡單地問了幾句樞密廷合議的經過,便把彭清的摺子拿過去仔細看了一遍。這封奏摺石長德與匡郢都已經看過,好在就事論事,並未有所株連,令他們大鬆一口氣。果然,子晟看完,亦是聲色不動。坐着想了一會,第一句話便說:“紀州督撫肯定要另選人了。匡郢,你到部里檢一檢,把合適的人選開個單子上來。”兩人喜動眉梢。即便是石長德也沒想到,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的事情會如此順利。於是心悅誠服地說了句:“王爺英明。”子晟微微一笑,也不說什麼。等兩人告辭的時候,子晟單獨叫住匡郢,問他:“有個叫馬淵的司諫,是不是秦嗣昌的親戚?”匡郢站着想了一會,回答說:“是。我記得似乎是他的內侄。王爺怎麼忽然想起這個人來了?”子晟一笑:“他是彭清的知己好友,你知道么?”匡郢一凜,不由抬起眼看了子晟一眼:“我不知道。”子晟沉默了一會,笑了笑,說:“也沒有什麼,不必放在心上。”說著擺了擺手。匡郢有些驚疑不定地,躬身辭出了。子晟若有所思地,獨自坐了一會,然後站起身進到裏間。裏屋卻是只有胡山一個人在,子晟坐下來,呆了半晌,才慢慢地說:“先生所料不差。”胡山淡淡地說:“王爺還不能獨斷獨行。天帝要告訴王爺的,無非就是這麼一句話。”子晟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說話,只是很疲倦地,闔上了眼睛。三天之後,白帝下詔往凡界紀州加派天人為督撫。原先凡人督撫雖然留任,然而任誰都看得出實則已被剝奪了權柄,這其實是白帝在“尸諫”的壓力之下作出的讓步。於是一場看似兇險的風波只是匆匆掠過,並未傷到一絲皮毛,令人不能不鬆一口氣。但也有極少數敏感的人從蛛絲馬跡中有所覺察,天帝與白帝祖孫之間,其實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和睦無間,反而更懸起了心。然而絕大部分的人沒有那樣銳利的眼光,依然在一派喜樂安詳中,迎來了帝懋五十年的初春。青梅自年前的風波,足在床上躺了半月有餘,才得太醫首肯,可以四處走動。但仍有叮嚀,不能受累。為給她消愁解悶,季海出的主意,給搬了兩隻青瓷大缸來,養了幾十條各式各樣的金魚。於是,青梅閑來無事,便坐在廊下魚缸邊,看看綠水碧草間,悠然遊動的魚兒,倒也愜意。等轉過來年,已有七個月的身孕,身子日重,更加不願走動,每天餵魚為樂,把一群魚兒養得肥頭長尾,憨態可掬。小禩與邯翊,從年前就已經延請了師傅,開蒙進學,功課甚忙,加上子晟不願青梅煩累,所以兩個孩子每天來問個安,說幾句話就走。能常常陪在身邊的,只有虞夫人。這天虞夫人又來,母女倆談笑一陣,青梅忽然問了句:“娘,你可知道有什麼好人家沒有?”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