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福不祥?(5)
子晟聽得這話,便轉臉去看青梅。青梅微微笑了笑,表示記下了,但臉上的憂色絲毫不減。子晟輕嘆一聲,心知這不是說一兩句就能排解開的。姜奐開的調養之方十分見效,玄翀的精神日漸好轉。然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是看不見了。從小生在王府深宮,連瞎子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也就只覺得十分不便,大大地發了幾次脾氣,青梅同乳娘千哄萬哄,漸漸也就平靜下來。孩子是還不甚懂事,青梅深知他日後的艱難,卻束手無策,惟有暗自垂淚而已。這一來又是違背醫囑,加上勞心勞力,等玄翀能自己下地走動的時候,竟真的病倒了。而且這一病來勢極凶。一連三天,發寒發熱,高燒不退,子晟心裏焦慮,把姜奐召來問話。“你實說好了,”他說,“王妃的病到底有沒有兇險?”姜奐從容回答:“凶是凶的,險倒還不算太險。”聽他說得鎮定,子晟安心不少。“那麼,”他又問,“你打算怎麼治?”“王妃這病來得很兇,只能先退燒,只要燒退了,就算好了一大半。往後再慢慢調理就是。”頓了頓又添了句:“王妃平時淡泊簡靜,必定能克享天年。”子晟聽得很高興:“好,你盡心去治。治好了,我必定有重賞。”“謝王爺!”姜奐磕了個頭,然後又說:“王妃的病還是從憂急上來的,所以眼下最要緊的是寬心,頂好能有十分得用的人在跟前照料。”“這好辦。”子晟的辦法是接回虞夫人,料想青梅見到義母,必定會開朗不少。這一招確是用對了,青梅一見虞夫人,果然喜出望外:“娘啊,這麼多日子不見,你跟義父身體都好么?”“我們哪裏會不好?倒是你——”虞夫人低聲埋怨着,“這才六、七個月沒看見你,怎麼就瘦成這樣了?”“哦!”青梅愣了愣,她自己倒不怎麼覺得,說著嘆氣:“娘你不知道這裏出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虞夫人也跟着嘆了口氣,轉念又打起笑臉來勸她:“這娘就要說你了,雖說這樣的事情,是做娘的都受不了,可是事情出也出了,難道你不放寬心,還要把自己也搭進去?”“道理我也明白。可是一想翀兒這麼小的年紀,往後還有那麼多的日子,我心裏就排解不開。”“這你可想得不對了。”虞夫人這樣說:“你應當想想,正因為翀兒還小,他又這樣了,他才更得有你這個娘在身邊才行。你不好好保養自己的身子,將來讓他指望誰去?”心病要心藥來解,虞夫人這番話,可算對症下藥了。青梅聽說之後,覺得十分有道理,因此打起精神來,不再終日愁眉不解,於是身子也日漸康復。然而方鬆了口氣,一入冬,青梅卻又重新發起熱了,這次來勢卻不像從前那樣凶,就是發低熱,但從此就不能斷根。起先子晟倒也不慌,然而不妙的是,姜奐卻不像前幾次那樣說得極有把握,藥方換了幾次,青梅卻總是一時好,一時又不好,姜奐的語氣也越來越含糊。子晟漸漸開始着急,每天召姜奐來問話三四次,也問不出什麼能讓人放心的話來。“春為發生。等到開春,可能就有起色。”姜奐總是這麼說。子晟只好按捺着。青梅對自己的病,卻不甚了了。只是覺得一日一日地粘着,不勝其煩。她也發覺子晟近來越來越眷戀自己,總是三五不時地,到坤秀宮來盤桓半天,但青梅老實,只覺得是自己近來身體不好的緣故,反倒常常勸子晟。“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青梅說:“王爺不用老這麼挂念我。真是!這些年也養嬌貴了,放在從前,這點病睡一覺就好了。”說著就笑。但她越是這樣,子晟越是心裏沉重,還不敢流露出來,只能順着她說:“好。那你快養好吧。”這樣說著,也在心裏安慰自己,等到春天,青梅的病就會好起來的。然而,好容易熬到來年春天,青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又成重症。原先的低熱,又成了高熱。不用姜奐再說,子晟也看得出情形不對了。“這到底是怎麼說?”子晟心裏盡自焦急,但多年曆練的氣度尤在,表面上還能維持一份和顏悅色。姜奐卻也知道,這份和顏悅色,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不但官袍要丟,連性命只怕也在一線之間。想到這裏,姜奐也有些六神無主,咽了口唾沫,很吃力地說:“王妃身體虛寒,脈息滑緩無力……”沒有說完,子晟打斷他:“你不用說這些。事到如今,你不妨給我一句實話,虞妃的病,還能不能治?”這句實話姜奐還是不敢說。想了半天,勉強說道:“王妃這病此刻雖然兇險,但王妃是洪福齊天的人,一定能過這關的。”醫者不說如何治病,只提“洪福”,那是什麼意思,比實說了還要明白。子晟心中猛地一沉,但沒有多說,也說不出來。揮一揮手,譴退了他。一個人獃獃地坐了許久,才定住心神,往坤秀宮來看青梅。青梅正迷迷糊糊地睡着,一張臉燒得通紅,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子晟側身坐在床沿上,拉起她的手時,只覺得灼熱滾燙,再看她已經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模樣,思前想後,終於忍耐不住,身子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動靜一大,驚醒了青梅。她顫縮了一下,很費力地慢慢睜開眼,兩眼茫然地轉了一圈,落在子晟的臉上。看了好久,才把他認出來似的,用細弱遊絲的聲音輕輕地說:“王爺……王爺你這是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