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25
從星期一開始陳爽就掰着指頭盼着周末。周末多好啊,可以睡懶覺,可以滿大街閑逛。平時一大早就得起床,不起床姐姐就要拎他的耳朵。姐姐瘦骨嶙峋,所以拎人耳朵尤其痛得厲害。足足要熬六天。陳爽想不明白一周為什麼有七天,為什麼不能是三天四天,最好天天都是周末。天天都是周末,那有多好。
臨近中午陳爽才起床。姐姐說你就睡吧,照你這個睡法早晚有一天變成一頭豬!陳爽傻傻地笑,一臉討好地望着姐姐。姐姐也懶得多說,到一邊念英語去了。陳爽知道姐姐雖然外表冷漠,言語刻薄,但卻是最疼愛自己的。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親姐姐,陳爽都一樣愛她。
陳爽在大街上轉了一圈,只看見幾個女孩在跳皮筋,其他人不知道死哪兒去了。沒人陪他玩,陳爽覺得這個周末毫無疑義。有什麼意義呢?陳爽從口袋裏掏出玻璃彈珠,向空中拋去,又張開雙手,小心翼翼地接住。後來他就想起去找駱章。就算每個人都躲着他,嫌棄他,不和他玩,駱章也一定會陪着他的。駱章頂好頂好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站在他家窗前是能看到紡織廠的,特別是晚上,紡織廠就像一顆光彩奪目的夜明珠。可是他居然從來沒有去過紡織廠,再想想,小鎮很多地方他都沒有去過。他的活動範圍僅限於紅旗小學和綠水街一帶。陳爽被這個發現嚇了一跳,就有點沮喪了,沮喪之後又興奮了。
陳爽也是第一次坐船。雖然在江邊能看見很多船,偶爾他也會溜到甲板上去,可是正兒八百地坐在船上這還是第一次。小木船緩緩地移動,河水從船舷流過,也是緩緩的,這奇妙的感覺。
過了河,穿過草甸子,紡織廠聳立在一條碎石大馬路旁。廠房鐵門邊掛着一塊黑字招牌,看門的是個滿臉白斑的凶老頭。老頭說搗蛋搗到紡織廠來了,去去去!陳爽說我不是來搗蛋的,我來找人,我的同學叫駱章。老頭不聽他說,一個勁地趕他走。老頭說我還不知道,準是來偷蠶繭的,你們這些小壞蛋我見得多了。陳爽氣呼呼地說,你還老壞蛋呢!陳爽沿着碎石大馬路跑掉了。
陳爽越想越氣,平白無故地被人當成了小偷,自己就這麼倒霉!紡織廠的圍牆很高,牆脊上插滿了碎玻璃。走了半晌,陳爽發現在一棵梧桐樹下的圍牆根有一個洞。洞很隱蔽,似乎是誰故意挖出來的,草叢中散落着乾癟癟的蠶繭。
陳爽從這個洞口鑽了進去。裏面是一個小花園,花園裏岔出一條小路。紡織廠的建築整齊劃一,駱章住在哪兒呢?陳爽索性大叫起來。一邊走一邊叫:駱章駱章,我是陳爽!你快出來!
駱章最終沒有出來。陳爽原路返回,又從那個洞口鑽了出去,心想自己今天真倒霉!自己好像一貫就很倒霉!呸,倒霉鬼!
26
陳爽說我昨天去紡織廠找你了。駱章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陳爽接著說紡織廠太大,我找不到你,只好回去了。駱章說今天去我家吧,以後你來紡織廠就能找到我了。陳爽說也好。不管是哪兒,我只要去過一次就能記住。
陳爽不願意走紡織廠的正門,他說那個死老頭不讓進,我罵他了。駱章說,可是我們總歸是要進去的呀。陳爽向駱章勾了勾手指,說,你跟我來。
陳爽找到那個梧桐樹下的隱秘洞口,首當其衝地鑽了過去。陳爽說快過來呀!駱章面露難色。陳爽說沒關係的,快過來!駱章終於說服自己,鑽過了那個洞口,像做了什麼壞事似的,心口撲嗵撲嗵直跳。說不出為什麼,駱章心底竟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感。這種快感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因而顯得新奇而神秘,讓人回味無窮。
駱章把陳爽領回了家。媽媽依然不在,晚飯是熱的。駱章翻開櫥櫃,拿出兩隻雞蛋,敲開調勻,用乳白色的豬油炒了滿滿一盤。駱章說你嘗嘗看。陳爽不認識似的看着駱章,看得駱章有點不好意思了。陳爽說你真了不起,誰教你的?駱章說沒有人教。陳爽不信。
駱章會做飯燒菜,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就像小孩子剛開始不會走路,慢慢地就會走路了一樣。看着陳爽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炒的蛋,駱章開心極了,有一種小小的滿足。
吃晚飯,天照例黑了。駱章家局促狹小,沒什麼可玩。陳爽提議去看看紡織廠的發電站。廠區里隔三差五地豎著一根路燈,燈光把夜晚切成了一小塊一小塊,比煤油燈強多了。
發電站沒有陳爽想像中的雄偉壯觀,一幢矮小的水泥屋,裏面傳出噠噠噠噠的聲響。發電站外的路燈尤其明亮,像一個被縮小了的太陽。幸虧有了這盞路燈,陳爽才不至於太失望。無論如何,紡織廠比小鎮強多了。陳爽說,駱章,我真羨慕你。駱章不懂。陳爽說這些光呵……他想感慨什麼,又感慨不出來,就在路燈下比劃着雙手。水泥地上出現了一隻飛鳥。陳爽說,你看到了嗎,這些光,這些光呵!……
人們總是彼此羨慕,以為自己擁有的不如別人的好。我們不知道,正是因為有了缺陷,人生才有了參差的美感。這個道理陳爽一直不明白,而駱章也要很久很久之後才會明白。人生的很多道理,總是要在你經歷過許許多多的故事之後,在你認真反省和總結之後,才能了悟和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