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陸雪棄第二次來喂他的時候,齊恆正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雖這回她很是自覺地換了他平日用的杯子盛水,還很溫柔地說:「王爺吃藥了。」可是卻換來齊恆更猛烈的抗拒,於是陸雪棄放了杯子又走了。

當陸雪棄把全部人都喂完了葯,又換了熱水、端了杯子,拿着最後一粒葯回來了,她彎腰鑽進車廂,也不說話了,只睜着水汪汪的眼睛默默望着他,那模樣似乎是想請他吃藥,又怕他抗拒。

齊恆看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便軟了,這女人不敢近前是怕他生氣,他突然便不生氣了。

所有人都喂完了再喂他才好,平日進食不也是別人先試毒他才吃的嗎?他的雪奴兒是太懂事了,自己配置的藥用別人先試過再來給他吃,偏他一時沒理解其中深意,嗯,好了,他不氣了,來喂他吃藥吧。

齊恆準備好了和解原諒的眼神,卻不想陸雪棄望了他半晌,終是低下頭,將水和葯放在桌上,縮了手、縮着頭,窩在角落裏躺下睡了。

齊恆幾乎給氣暈過去,這女人是故意的,她做出這副畏怯的樣子,看着是乖了,其實是要他在全部屬下面前難堪的。

於是半個多時辰後,夕陽滿天,眾多人等恢復行動和聲音,非常激動地跑來拜謝陸雪棄的時候,見到的是一個非常詭怪的場景。

他們的陸姑娘像一隻可憐的貓似的,窩在車廂一角睡得正香,自家的王爺卻是鐵青着臉,不能動彈、不能言語地和桌上的解藥大眼瞪小眼。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永哥兒機靈,重新換了熱水,服侍齊恆吃了葯。

他們的馬隊繼續向前走,齊恆因需要時間恢復,他氣得牙痒痒,卻對陸雪棄無可奈何。

因為這一通折騰,再加上剛剛解了毒的人也難免疲軟,故而人定時分他們還在趕路,邊地地廣人稀,往往百十里才有一村鎮驛館,四處無星點燈光,所幸白雪映着月光,趕路並不算黑暗。

齊恆恢復了行動及言語,尚自疲軟,便忍不住咬牙切齒地低喝了一句:「陸雪棄。」

她沒有回應,車內幽暗,他明明知道她就睡在那個角落的暗影里,明明他很想把她踢醒,可也不知道為何偏偏就沒能下得了腳去。

把眾人都餵了葯卻偏偏不喂他,眾人都來謝恩了,就他還中着毒、受着制,他堂堂王爺,這臉往哪兒放?

可她剛迎陣廝殺救了他們,總不能連覺也不讓人家睡,可這女人光顧着睡了,她不餓嗎?中午沒用餐,還拚殺耗了力氣,這都半夜了,她不餓嗎?

如此左右反覆,一時喜、一時怒,突然車猛地一震,停了。

齊恆清晰地聽見陸雪棄腦袋磕在車廂上的聲音,他一下子大為光火,探出身便厲聲罵道:「怎麽趕車的,作死嗎?」

趕車人嚇得戰戰兢兢,急忙道:「王爺,有條小溝子,都是雪,看不清道。」

齊恆道:「換個人趕,你自己去領二十板子。」

趕車人無比冤枉,這是發什麽邪火啊,平時比這更大的婁子也出過,也沒見過要打要罰的。

齊恆發完了脾氣,關了車廂門,氣哼哼地靠在座上,猛地發現一個暗影正在靜靜地盯着他。

齊恆的心不由怦怦跳了幾下,兩人默視了片刻,車廂黑暗,看不清彼此表情,連同呼吸也很靜謐。

齊恆溫言道:「過來。」

陸雪棄倒也乖,聽到這話便過去了,齊恆一把將她抱在懷裏,她的身子有瞬間僵滯,但很快便溫順了。

齊恆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撞疼了沒有?」

陸雪棄突然對他的柔情感到極度彆扭,沒有說話,齊恆其實也彆扭,便岔開了話,「餓不餓?喝水、吃點心吧。」語聲盡量平常了、不經意了,可其實還是彆扭。

陸雪棄是行動主義,聽他一說,便動手倒水、拿點心,齊恆看着那斜逸出懷的小身子,氣得又想發火,這女人不知道什麽叫矜持嗎?不知道該等着爺去喂嗎?索性環着她腰的手也鬆開了,任她在自己腿間,懶得理她了。

突然間靈光一閃,她是東夏人嗎?這念頭一出,話就問出來了。

陸雪棄正塞得滿口點心,「嗯」了一聲,有點含混的上挑,似答應又似驚訝地反問。

齊恆一時竟有點緊張,卻是沒好氣地訓斥道:「把東西咽了,好好回話。」

陸雪棄咽了點心、喝了口水,聲音低而篤定,「我是周人。」

齊恆頓時心花怒放、眉開眼笑,一順手便將她又攬了回來,「我大周能教出你這不懂規矩的嗎?你家在哪裏?爹是誰?嗯?」

陸雪棄張口就來,「我爹是雍州陸仲秀。」

齊恆皺了皺眉,雍州陸仲秀是誰?沒聽說過。

陸雪棄似乎明了他的疑惑,「他是個窮秀才,我是他十六年前從雪地里撿回來的,遂喚作雪棄,可是我養母認為我是爹在外面的野種,趁爹不在常施虐待,我六歲爹便死了,養母將我趕出去,我遇到了師父,他教我降獅伏虎之術,我們流浪謀生。」

齊恆幾乎失聲,「降獅伏虎之術?」

陸雪棄無辜地點了點頭,「嗯,就是把女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把頭放在老虎嘴巴里。」

齊恆一聲斷喝:「閉嘴,以後不準跟任何人說。」

陸雪棄噤聲。

齊恆當初以為是貴女才留了她,幾日相處下來,她毫無貴女風範,料定她出身不高,可也沒想到會這麽低,他一時很是懊惱,半天沒說話。

陸雪棄很是自覺地滑下了他的腿,縮到自己常待的角落裏,開始還跪坐着,漸漸地又靠着車廂睡去了。

齊恆斜她一眼,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不行,到京後定得找幾個最好、最嚴厲的教習嬤嬤狠狠地教一教,她敢不聽話,看不狠打她。

半晌,齊恆在黑暗中苦惱地揉了揉額頭,要命,這女人從小跟獅子、老虎打交道,要是一不小心給他整出幾條人命來可如何是好?

這時齊恆突然想起來,她有這麽好的功夫,那是被誰灌了虎狼之葯,因何在邊境昏倒?他問了個細枝末節便生氣,卻忘了最重要的還沒有問,想完便用腳踹她,「不許睡,醒來。」可是卻叫不醒了。

齊恆也有點灰心,睡就睡吧,反正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審問,嗯,還可以慢慢教導。

這時馬車又停了,卻是永哥兒慌張地過來低聲回稟道:「王爺,遇上了幾隻狼,護衛們要王爺稍等些。」

齊恆閉着眼睛、懶得吭氣,不由苦笑,身邊有個玩獅子、老虎的,區區幾隻狼能算什麽。

不想一個護衛猛地沖了過來,一個趔趄單腿跪倒,「王爺,有、有伏擊。」

齊恆激靈一下坐直了起來,他跳下車、上了馬衝到前面,卻見不遠處是一個小丘陵,地上橫着十來具狼屍,尚有十來頭狼虎視眈眈地隔着一丈距離遠望着,一雙雙眼睛閃着兇悍的綠光。

齊恆奇怪道:「不就是幾頭狼嗎,說什麽被伏擊了?」

「王爺。」護衛長道:「剛才從小丘背後有人放冷箭。」

齊恆瞟了一眼那小丘,黑黝黝的看不出虛實,他自十二歲跟隨臨安王從軍,向來藝高人膽大,何況下午才被陸雪棄擺了一道,此時忍不住要英武亮相,出出惡氣、逞逞威風,於是他搭弓射箭,豪情萬丈地冷笑,「以為幾隻狼、幾個故弄玄虛的宵小,就攔得住我平原王?」

說完他單槍匹馬、橫衝直撞而去,挽弓如滿月,箭離弦而去,射中一隻狼,可能狼感受到了他勇往直前的殺氣,忽地四散開。

眾護衛見自家王爺闖出去,要端了那小丘後的埋伏,唯恐有失,忙上前去左右護翼,可惜齊恆的英姿只限於射殺了一隻狼。

小丘後空無人跡,眾人下馬查看,只見雪地上的印記清淺雜亂,而且很怪,不似馬、不似人,可也不似狼。

齊恆正盯着那印跡納悶,突聽得護衛長驚怖道:「王爺!」聲音都變了。

齊恆悚然抬頭看,卻見一個潛伏於雪地上的人形物,四肢着地、身上雪白,飛猿魅影一般,發出一種類似狼嗥的哭嘯,倏而西去,月光慘澹,揚起的雪煙中,眾人清楚地分辨出,他戴着幽冷陰森的狼頭面具!

齊恆直覺得血被凝住了般,由里到外,冰冷駭然,馭狼天人,他們竟是遇上了馭狼天人,還是穿着白衣,可以調動雪狼王的馭狼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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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個皇后安天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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