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狗
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汗腥味,糜陸靈巧地後撤半步,小身板兒堪堪躲開他。
房東的手揚在空中,有些尷尬,不過他隨即摸了摸鼻子作為掩飾。
“那個……我把工作辭了,朋友喊我去徜州創業,明早的火車。”
“那現在這是?”
“我們開個party慶祝一下,剛結束,這會兒吃完飯就收拾東西,可能會有點吵。”
糜陸斜着眼看了看屋內,“要多久?”
“大概一兩個小時吧,很快的。”房東還是上前一步,摟着他的肩膀,“我那個親戚——就是這兒的戶主,她計劃把屋子騰出來給老人住,所以讓我跟你商量下。她在旁邊的地鐵站附近還有一套房子,也是兩室,現在就一人兒住,你要不搬那兒去?價格比這兒更便宜。”
糜陸皺着眉頭沉默了會兒。
他不是一個喜歡挪窩兒的人,要能宅到死他一定是宅到死的那個,更何況這簽了一年的合同住了還沒倆月。
“那要是我不搬呢?”
他本來想說的委婉一些,但對方那副“我吃定你了的”的打趣表情讓他心底沒來由冒出一團火氣,話到嘴邊瞬間變味。
房東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顯然他給親戚那兒應承的不是這樣。或許糜陸平時表現的過於好說話,讓他以為這是怯懦,也順理成章地以為這件事十拿九穩。
“這……不太好吧,這些傢具都是我買的,我去徜州的話也要一起搬走。”
“合同上寫的可不是這樣,傢具我有使用資格,你不能——”
“那你來徜州用?”房東表情古怪地笑了聲,又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長道:“你看,如果你去找中介談這事兒,他也一定勸你息事寧人,然後換個地方住,沒誰會對已經翻篇兒的事這麼感興趣的,尤其是他們,別相信什麼售後,我就是干這行的,能不懂嘛。現在你乾脆直接搬走,還省了繞來繞去的麻煩是不是?聽說我親戚那間屋子住的人跟你性格差不多,要麼早出晚歸要麼不出不歸,你們應該處得來。”
見糜陸表情有所緩和,他補充道:“多考慮考慮吧,我剛畢業那會兒也和你一樣,覺的佔着道理就什麼都能解決,但後來才知道,有些事不是你佔了理就能一帆風順的,凡事都有商量的餘地,能省一些麻煩省一些。這樣吧,我給你留幾件廚具,你先湊合著用,到時候搬過去了再給我寄過來,貨到付款。”
糜陸的好心情頓時被糟蹋的乾乾淨淨,他倒不是討厭被人說教,他只是討厭對方這種“你還太嫩,多吃幾年米再來”的感覺,讓他想起了糜爹,那個動不動就替別人規劃人生的父親。
他一直覺得成熟的標誌是能推己及人,而不是仗着年齡優勢指手畫腳,後者客觀存在,無法被操控,與個體的意願和能力並無關係,根本無法作為說教的資本。
“考慮一下吧。”房東還在催促。
“你們快點收拾吧。”
糜陸扭頭走下樓梯,留下一個倔強的背影。
房東看着他走遠,搖頭嘆了聲。
“嘖,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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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他媽說過,生活就像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不是夾屎的。
事實從來如此。
糜陸在小區里溜達了一圈,順路走到一棟獨棟別墅面前,有些羨慕地望着小花園裏正在澆花的大媽,她旁邊還有條穿襯衫的柯基在熱情地搖着尾巴。
他頭一次開始對別人的生活有些艷羨,起碼不必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犯愁。他喜歡純粹的生活,把全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上,但很可惜,生活不是遊戲,沒有隻完成主線就能通關這個選項。
大媽動作緩慢,背對着他,倒是狗見到糜陸后警惕地叫了兩聲。
糜陸撇撇嘴,轉身走了。
連狗都討厭我。
他頓時覺得遠處的夕陽更暗淡了。
這時肚子傳來“咕”的一聲,彷彿在提醒他補充一下能量。
“又要破費了么?”
糜陸掏出手機看了眼,滋腹寶上的餘額已經不多了,他又不好厚着臉皮向家裏要錢。以前聽人說大學生畢業=失業,他是不信的,有手有腳還能餓死?
現在他信了,誠心作的話,能。
……
文馨苑對面是一座師範大學的附屬中學,兩者間隔着一條四米來寬的街道,因為這個點來接孩子放學的私家車太多,被堵得嚴嚴實實,連公交車都得繞道,為此交通部門的人來了好幾次,搞得小區物業亞歷山大,然而他們三番五次貼告示立牌子都於事無補。
旁邊的行人路上開着不少飯館和商鋪,但考慮到這座小區三萬一平米的房價帶來的人均消費水平,都不便宜。就比如那家大日羊羔,哦不,是太陽鮮糕就很貴,糜陸剛來的時候去過一次,一份蛋撻要十幾塊。
放以前的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一來衣食無憂,二來他本身對吃也不怎麼在意。但現在不一樣了,離校的這段時間讓他清楚地認識到二十塊代表什麼購買力。就那些他叫不上名字所以統一叫“青菜”和不知道和白菜有什麼區分的“包包菜”,再加上西紅柿和兩塊一斤的手工面,一周的量也就兩份蛋撻錢。古人說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真的是亘古名言。
他沿着太陽鮮糕一路往前,幾十米遠的距離走了十分鐘也沒想好吃什麼。
路的盡頭是一個賣包子饅頭的大爺,屋子很淺,門口堆着一些雜物,巨大的蒸籠靠在外面,高溫讓周圍看上去有些扭曲。
大爺坐在凳子上,襯衫的領口大開,搖着手裏的蒲扇,看向糜陸的眼神一點兒也不像看一位客人,反而像在看一個小偷。
“這包子怎麼賣?”糜陸問。
大爺似乎都懶得搭理,扇子指了指頭頂。
上面的標誌牌上寫着價目,大饅頭0.5元,肉包1.2元。背後還有一句醒目的標誌:現金交易,不接受滋腹寶和微信!!
那個感嘆號加的苦大仇深,一看就有故事。
糜陸在兜里摸了半天,掏出來兩個鋼鏰兒,這是平時座地鐵剩下的。他估摸着只買一個肉包的話會被找8個一毛鋼鏰,裝在褲兜里叮叮噹噹很難受,於是想再摸個五角出來買倆肉包。但就在這時,旁邊不知從哪兒走來一隻流浪狗,在他腳邊嗚咽了一聲,看上去有氣無力,格外凄慘。
換做平時他可能都不搭理,但今天觸景生情,再加上之前被有主的狗嫌棄,他竟對這條流浪狗多了幾分同情。
“買四個饅頭吧,正好兩塊。”
他把鋼鏰遞給大爺,接過裝着饅頭的袋子,然後又去超市買了根火腿腸。
“走吧,找個安靜的角落,咱倆慢慢吃。”
糜陸隨手指向一處台階,流浪狗彷彿聽懂了,但瞥了眼他手裏的東西,嗚咽了一聲搖着尾巴扭頭走了,留下糜陸在原地目瞪口呆。
“我這是被狗嫌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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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千閣,阿梳坐在吧枱後面的電腦前,手捧印着定春和銀時圖案的馬克杯,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
電腦上正在播放七月新番《歡迎來到實力至上主義的教室》的第二話。
千伯同樣抱着一個熱氣騰騰的搪瓷茶杯站在後面,咯吱窩夾着一份報紙,標準的老年人做派。
悅耳的OP結束,番劇名字躍然於屏幕上。
“現在的番劇名字真是越來越長了。”阿梳吐槽道,“名字長也就罷了,質量真的好差。你看這個死魚眼主角,一副老子有逼就是不裝,就是要吊你們胃口的樣子,好欠。”阿梳嘴上毫不留情,“就和那個姓糜的傢伙一樣,這倆名字裏還都有路字。你說他怎麼做到的98分?老娘這種天才選手都拿不了60以上的分數。”
“呵呵,平常都說了讓你多看書少追番,你非不聽,現在被人壓了一頭又不服氣,真是,哎……”千伯嘆了口氣,回到新番本身。“這番的原作我看了,前幾卷冗長單調,根本不好賣,倒是動畫化魔改的很到位,這叫欲揚先抑,你小時候追斗破為什麼追的死去活來,不就是為了看‘被退婚’了怎麼懟回去嘛。這兒也一樣,吊著你們的胃口,告訴你路哥很厲害,就是深藏不露,你是不是就非常想看下一集?一個道理嘛。”
“是是是,你說的都有道理……”阿梳很快對番劇失去了興趣,她抓起放在旁邊的那本《墨菲斯夢話集》——也就是糜陸翻看過的那本——隨意翻了翻,迅速打了個哈欠,然後趴在電腦前睡著了。
千伯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睡前讀物’對你來說真是好用。”
他把外套輕輕披在阿梳身後,目光溫柔地就像在看自己的孫女。
低頭的瞬間,屏幕右下角彈出一個氣泡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則尋狗啟示,千伯點開后急忙調低了音量。
“各位銅火巷的商戶請注意,現播報一則尋狗啟示:
“大晉位面四象盟特聘劍修指導仙師李夢河(註冊號:DJ-LMH495)的愛犬‘吞天’(未註冊)現已丟失,此狗身長五米,毛髮金亮,性情乖戾,於一天丟失在‘鴻漸茶社’,考慮到地球能量濃度過低,吞天戰鬥力摺合為0.95個標準單位,望引起各方重視……”
鴻漸茶社?那不是南桐市中心一帶?
千伯隨手打開地圖看了看,發現距這兒二十多公里,至少一個小時的車程,就沒再管。
不考慮這種仙寵會的法術和特殊能力,0.95個標準單位大概就是10個現役特種兵,沒啥大不了的。再說了,最後說的是“望引起各方重視”而不是“望大家鼎力協助”,連一句獎勵和懸賞都沒提到,很顯然就是狗主人不想要了。
這種爛攤子還是留給銅火巷自己解決吧。
事實上類似事件經常發生,比如前段時間霍斯宇宙的人去貓王那兒聽歌的時候還順道逛了趟矽谷,美其名曰“史前科技博物館”懷舊,結果不小心在那兒落下一個遊戲用人工智能,代號ALPHA-FUN。聽說後來這東西被谷鴿公司的人找到了,他們破譯了一部分內容,給它起了個名字叫阿爾法狗還用來下圍棋,前段時間分別戰勝了棒國選手李世石和我國90后棋手柯潔。
再比20世紀80年代初引起轟動的麥田怪圈事件,實際上是幾個跨位面藝術交換生的塗鴉作……
對於這種不怎麼影響社會格局和世界進程的東西銅火巷一般不怎麼管,ALPHA-FUN哪怕被研究透徹了也只不過能發展出一種交互式程序,這已經出現在人類的科技樹上了,要不了多久就能實現。
比起這些,他們要監管的是有沒有偷渡客不經註冊就前來地球搞事,那才是對地球生態最大的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