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匡(春秋 魯定公十四年)(2)

一關就是五天，沒人來審，也沒人來問，好像只待行刑。到了第五日傍晚，牢房裏突然送來肉湯，湯上居然還漂着幾片肥肉。

孔子見了，知道明日就要行刑了。平日只有粗糠窩頭，無羹無菜，更不見半點肉星，死期到了，伙食所以改善。

這些日子饞了，孔子也不管有沒有明日，先享用起肉湯，一邊喝，一邊感嘆說：“匡人還算知禮，懂得臨終關懷。”正喝着，忽見一個人，反綁着雙手，被推搡進來。

定睛一看，不是別人，卻是顏淵。

“我以為你死了，不想，你還活着!”孔子又驚又喜。

“夫子還在，我哪裏敢先死呢？”顏淵誠懇地說。原來，他在後面一輛車上，見前面車翻了，又被匡人圍住，知道出事兒了，立即調轉馬頭往回跑，急馳了一天一夜，趕回衛都，找到子路等人，讓趕緊想辦法，在朝中找人，把夫子救出來。

想想這邊放心不下，自己又急馳了一天一夜，趕回匡城，自投牢獄，要求和夫子關在一起。

“明天就是刑期，你何必回來送死呢？”孔子說。

“要死，也和夫子死在一起。”顏淵說。孔子聽了，心裏感動，眼睛有些潮濕，仰天長嘆，說：“天意若在，我不該命絕於此。當年，文王拘於Ю錚頤庥諛眩蟮浪哉孟雜謔饋５苯瘢煜輪蟮勒擼瘓褪俏乙蝗寺穡咳綣宜懶耍煜戮突崾ゴ蟮潰蝗綣煜虜幌朧ゴ蟮潰揖筒換崴饋Ｌ烀緔耍鍶四魏撾也壞謾！毖趙ㄌ耍酰檬種匾胝業棟澹鍬枷呂矗幢噯敕蜃佑錇跡傷嬪澩諾牡棟澹綾豢鍶慫訝ィ衛錈揮辛耍睦鎰偶保憬蜃又韻勸蛋的辛思副椋渭竊諦摹

“來，正好趕上開飯，一起吃點東西。”孔子說著，分了半碗湯給顏回，又掰了大半個饅頭，“吃了幾天牢飯，才知道你當年在陋巷，每天瓢飲簞食，日子真不容易。”顏淵笑了：“我是受過苦的。跟了夫子，才有好日子。就是一起坐牢，也是享福。”孔子聽了，心頭又熱，眼睛再一次潮濕了。

這顏淵生下來就是孔門弟子。他父親顏無繇，是當年和自己一起在季府里當差的小夥計，開壇授徒后，就成了門下最早的一批弟子。

聽課時，他常把吃奶的顏淵抱來，說是讓娃娃從小受點熏陶，長大了自然會成為君子。

果然，不負老父一片苦心，顏淵稟賦奇特，絕對異於普通孩子。生於貧寒之家，長於陋巷之里，他日子過得艱苦，常常饑飽不定，今天一簞食，明日一瓢飲，從小就落下一個營養不良，身子單薄，面色蒼白，右腦發育還遲緩，動作反應不夠敏捷，但智力超常，聞一知十，過目不忘。

更為可貴的是，他內有向仁之心，自然生長，幾乎不用培養。幼時，一聽到

“仁”字，就會

“咯咯”地笑個不停，手舞足蹈。稍大，他爸聽說發育時吃啥補啥，就拚命喂他果仁，像杏仁、桃仁之類，積極食補。

十五歲那年，他正式拜師。入門后，好學不倦，刻苦努力，常常夜裏不睡覺，一人坐在院外，藉著守夜的燭光，捧簡誦讀，通宵達旦。

他求師問學，更有過人之處：一是全面，只學不問，片語只言，一句不漏，全當真理；二是堅決，緊跟夫子，亦步亦趨，不前不後，不左不右。

這使得他很快就在一群弟子中出類拔萃起來。那一夜，師徒二人並排睡下，因牢內狹隘，倆人錯着躺下，都蜷着身子，顏淵更是連腿都不敢伸直，怕夢中蹬着夫子，犯了師道尊嚴。

顏淵年輕，平時失眠，如今因能與夫子共生死，心中無憾，倒頭便睡著了。

孔子年紀大了，往日心憂天下，卻無礙睡眠，今夜思緒萬千，想想自己就要只有昨日，沒有明天了，不免心中悲涼。

一生抱負，就這樣糊裏糊塗地在這裏了結，心裏實在有些不甘。說起來，他還從未好好想過死的問題。

當年，顏淵曾問過他人死之事，他避而不答，只是說了句

“不知生，焉知死？”如今死到臨頭，才後悔以前沒有好好想過這個問題，不然，現在多少可以有點心理準備。

孔子一夜無眠，到了凌晨，才慢慢有了睡意，正在迷離之際，聽得一陣雜嘈之聲，由遠及近，直奔牢門。

他以為時辰到了，行刑之人來了。想到就刑也是人生大事，草率不得，要洗漱停當，穿戴整齊，給世人留一個榜樣，便推了推身旁熟睡的顏淵，將他喚醒。

這時，忽聽外面一個大嗓門，粗聲嚷道：“夫子，你在哪裏？！”接着，“咣當”一聲，牢門大開。

門外晨光中，站着一個大漢，手裏提着長劍。正在驚嚇之際，又聽那人叫道：“夫子，子路來了！”孔子一看，那大漢果然不是別人，正是子路。

子路背後，還有子貢等一群弟子。

“子路，真是你們？”孔子先驚后喜，喜極而悲，情緒跌宕起伏，一時穩定不下來，“你們再晚、晚來一步，我和顏淵，真要就義了。”驚喜悲欣過後，孔子問：“你們是怎麼救我出來的？

“子路說：“不是我們，救你的人在此。”說著，人群後面走出一人，長翎朝帽，絲綉宮衣，向前鞠躬長揖，尖聲細氣地說：“在下雍渠，奉夫人南子之命，請夫子返衛。”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