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都看着呢。」林如亭溫文笑着，又對珊娘道：「世伯沒來嗎？我父親可是聽說世伯要來，才答應過來的。」
珊娘忙笑道：「來了，這會兒在湖邊賞風景呢。」
林如稚一聽，才剛放下的胳膊竟又纏了過來，歪頭沖珊娘笑道：「那我們也過去吧。」
她倆正說著話，忽然聽到身後一個聲音笑道：「你們要去哪裏，帶我一起玩可好？」
珊娘一回頭，就又看到了那個故作天真的袁昶興。
她還沒有皺眉，林如稚先已經不高興了，沖他翻着白眼兒道：「袁老二，又忘了教訓了？！袁老大可就在這裏呢！」
袁昶興一窒，飛快地看了一眼袁長卿的方向，果然縮着手腳退走了。
直到這時，珊娘才鼓起勇氣頭一次看向袁長卿。
此時的袁長卿，正被他繼祖母拉着向堂上眾人見禮，被眾星拱月般圍着的他，此時只能看到一顆時不時彎下去行禮的後腦杓。
珊娘的眼只匆匆打他的腦袋上一撣而過，就懷着種莫名的心虛，移開了視線。
而一轉開視線，卻叫她忽然就看到了幾個原不該在這裏的人——她的七姊姊、十一姊姊和十四妹妹，這三個原該在外面監督各處的姑娘，竟不知何時都擠進了花廳。
也是直到這時，珊娘才突然想起，前一世差不多也是從這個時候起，下人們開始頻頻找不着七娘和十四娘，以至於她不得不擔起原該她們擔起的那份職責，那一天她才格外忙碌。
只是前一世，好像十一姊姊並沒有開溜啊？而她的七姊姊和十四妹妹，是這一世聽了她的那些話後才對袁長卿生了興趣，還是前世時就有興趣，所以才悄悄開溜的？
珊娘忽然很想知道。
【第二十二章海棠花樹下的人】
雖說侯老太太是孟氏嫡出的姑娘，可奈何宮裏得寵多年的那位卻是出自旁支，且和袁老太太是未出五服的姑侄倆，故而袁老太太能跟宮裏搭上話，同樣是孟家姑娘的侯老太太卻只能看着卻構不着。
若說之前老太太還不太清楚袁老太太想要拿來聯姻的到底是哪一個「袁公子」，如今見她這麽一口一聲地誇着長孫，哪還有什麽不明白？不過，不痛快歸不痛快，老太太最擅長衡量利益得失，且她也不是不明白自家的分量，既然沒到那個分量上，自然也不好怎麽跟人家計較，也只能如珊娘先前默默吐槽的「能撈着一條是一條」了。所以，老太太只能暫時忍了這口氣，笑盈盈地把那待釣的「魚」——袁長卿，一一引薦給她的眾孫女。
此時珊娘卻故意背對着那條「魚」，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着林如稚和她堂哥林如軒鬥嘴，一邊細細觀察她的那些姊妹。
其他那些不受老太太器重的姊妹且不說了，只說如今最為得寵的那三位，在外人看來，許覺不出有什麽異樣，可珊娘還是敏銳地發現，她們果然與往常略有不同。
她的七姊，看着竟比以往還要更為雍容端莊；十一姊姊則更顯溫婉柔順；十四妹妹，卻是愈加地活潑可愛了。
珊娘忍不住就抬手抹了一下額——不會真是她之前撒的那些種子發芽了吧？！
老太太那裏配合著袁老太太，一一介紹過自家的孫女們，卻因着珊娘個子小，這會兒又被人高馬大的自家哥哥和林家兄弟以及一個林如稚團團圍着，叫老太太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漏了她，直接介紹到十四姑娘。
等介紹完十四姑娘後，還是袁老太太想起珊娘來，才叫着珊娘的名字笑道：「剛剛十三娘還在這裏的呢？」
老太太這才笑道：「是呢，我說怎麽感覺少了一個。」說著，招手叫來那把自己藏在人堆里的珊娘，笑道：「又淘氣！還不快過來見過你袁大表哥。」
袁……大表哥？珊娘悄悄撫了撫突然感覺有點冷的手臂，這才磨蹭着出了人堆。
在袁長卿對面站定，她微垂了頭，屈膝行了個福禮，蚊子嗡嗡般叫了聲「表哥」。
袁長卿那裏也是斯文有禮地衝著她長揖還禮，也低低應了聲「表妹」。
禮畢，兩人同時直起腰身，然後就那麽平靜淡定且禮貌地看了對方一眼，輕輕一個對視後，又各自頷首一禮，從容退開，卻是誰的臉上都看不出有什麽異樣。
只除了對視的那一刻，珊娘明顯感覺到她的呼吸窒了一窒。
許是因前世曾夢到太多次，珊娘覺得她仍記得清清楚楚——當年在海棠花樹下看到的袁長卿，應該是一身白衣，可此時的他卻穿着一件幾近墨色的深青色衣衫，衣襟上綉着同色暗紋，一條三指寬的墨青色腰帶下方，只以一塊纏絲玉牌簡潔地壓住衣擺。
袁長卿原就生得長身玉立，肌膚也偏白皙，但眉眼發色又比常人更顯黑濃，如今被這深色衣衫一襯，恰是襯得一張俊臉更是唇紅齒白、目如點漆。幽深的眉眼看向人時，黑而深濃的眸色似能吸人魂魄一般……
於是，明明已經跟此人糾纏了一世、明明已經發誓再不理睬此人的珊娘，那小心肝兒還是忍不住顫了一顫，不由再次感慨了一句——知好色則慕少艾……
當然，如今的她，對眼前這人早已沒了任何想法，連聖人都說過「食色性也」，她也不過是出於欣賞美色的角度而已。所以她向著袁長卿又是一個頷首後，從容鎮定地退了回去。
袁長卿也依禮回了一個頷首，默默退了回去，可若細細觀察，還是能叫人看到他的耳根竟莫名紅了……
和一直小心避開他的珊娘不同，袁長卿扶着林老太太走進花廳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珊娘。
這小十三似乎真的很怕冷，之前看到她時，她總穿着件小夾襖，今兒許是場合比較正式，她便換了件輕薄的春衫，且這姑娘似乎挺鍾情紫色的，上一次穿着一身粉紫色，今兒則換一身藤紫色。
此時的她，上身是一件白底綉藤紫色小碎花的春衫，下面配着條藤紫色五彩撒花百褶裙，襯得個子小小的她，看着就像是一串初開的紫藤花兒般清新淡雅。
不過，似乎她還是很怕冷，肩上裹着條略厚的深紫色披帛。
袁長卿原還想着把這紫藤花兒一樣的珊娘看個仔細，卻不想他繼祖母不由分說就將他拉走了。他不願叫人發現他對小十三的注意，便忍耐着沒再往她那邊瞅，誰知那侯老太太似忘了還有個侯十三娘一般，竟漏了她，直接介紹到了侯十四娘。
好在最終還是介紹到了她，且，她還是最後一個。
緩緩作揖還着珊娘的禮，袁長卿忽然就覺得，侯老太太將小十三放在最後倒也正好，可以叫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況下，從容淡定地把這小十三細細打量一番……
叫他沒想到的是，等他鎮定抬頭，和珊娘四目相對之時，他的心跳莫名就有點發飄，緊接着就是一陣突跳，跳得他都懷疑對面的珊娘是不是聽到了他的心跳？
便是他原本有了再周詳的計畫，這一刻，也被這控制不住的心慌氣短所打斷，只得匆匆回了珊娘一個頷首，視線就從她那平靜淡定的眼眸下轉開。
這時，珊娘已經又回到林如稚那邊。見她過來，林老太太問着她道：「看樣子你身體好多了，什麽時候回書院？」
珊娘微笑屈膝，道：「叫掌院擔心了。我已經好了，明兒應該就能回去了。」
其實按照五老爺的意思，她前幾天就該回去上課的，卻因她還想着躲懶，跟五老爺好一陣討價還價，才磨得五老爺答應她春賞宴後再去上學。
老太太這裏還要陸續接待新來的客人，珊娘就自告奮勇地做了林家的接待，領着林家人去落梅湖邊找五老爺夫婦了。
等一行人到達被五老爺拿屏風帳幔圍了的那塊自留地後，只見姚氏正拿着個小綉綳，坐在湖邊鋪着的一塊墊子上綉着塊帕子。五老爺則叫人搬來一個案幾，正在那裏伏案畫著眼前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