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父女二人說著這話時,可沒一個是收着音量,且這原就是個有名的典故,這會兒不僅那個知客僧紅了臉,前殿裏進進出出的香客們聽到了,也無不是會心一笑。

別人是聽明白了,這可難為了小侯玦,便扯着珊娘的手問道:「你們在笑什麼?」

侯瑞笑着將他拉過去,道:「我給你講個故事……」

他說著故事的時候,桂叔過來了。

桂叔向著五老爺等人一一恭敬行禮后,嘴皮子很利索地報告道:「老爺太太大爺大姑娘二爺一路辛苦,我們是不是先回院子休息一下再出來逛?」又對五老爺道:「德慧大師那裏聽說老爺來了,想請老爺有空過去一敘呢。」

知客僧原還暗恨這一家土包子拿話暗諷於他,正想着要怎麼找機會報復回來,這會兒突然聽到德慧的名字,他頓時不敢造次了——這德慧老和尚雖然只在玉佛寺里掛了個單,卻是曾給太后講過經的,且不說他還是方丈德元大師的師兄……大師的朋友,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知客僧能輕易得罪的。

他那裏想着要怎麼向五老爺求得諒解時,五老爺早把他忘到了九霄雲外。

老爺回頭看看太太,見她雖然什麼都沒說,可仍能看得出來受累了的模樣,便道:「也好,先歇會兒。」又對桂叔道:「你去跟那老禿驢說,這兩天我要陪家人,沒空理他,叫他別來煩我,等我有空了自會去找他。」

珊娘頓時和五太太對了個眼兒。五老爺這可真是名符其實地當著和尚罵禿驢了……

母女倆一同看向五老爺的眼,頓時叫五老爺笑了起來,解釋道:「那老禿驢也愛畫個幾筆,跟我算是畫友了,就是他畫得太爛。」又道,「原只聽他說過這裏風景不錯,早知道這裏的和尚是這樣的,請我都不來……」

老爺說這話時,那知客僧可還在周圍打着轉呢。五太太立時橫了五老爺一眼。這一眼,頓叫五老爺收了那些怪話,呵呵一笑,由桂叔領着,和五太太一起往客院過去了。

這時,侯瑞仍眉飛色舞地跟侯玦講着那「坐請坐請上坐」的典故。珊娘推着那二人笑道,「邊走邊講,別光站着。」

可說著話時,她卻忽地一停腳,抬頭往四周一陣張望。

「怎麼了?」侯瑞問。

「沒……沒什麼。」

珊娘又掃了一眼四周,便推着侯瑞,拉着侯玦,追着老爺太太走了。

剛才那麼一瞬,她忽然有種錯覺,好像有誰在暗處看着她一樣。

桂叔定了個頗為僻靜的小院子。院子不大,三間兩廂,前面帶着一排倒廈,倒正好夠五老爺一家住得舒舒服服的。

五老爺五太太自然是住正房的,珊娘住了偏房,東西兩間廂房住了侯瑞兄弟,桂叔則領着下人們住在倒廈里。

一家人安頓下來時,寺里的鐘才剛敲過申時。五太太平常就不怎麼運動,今兒這麼猛地一陣子爬山,早叫太太吃不消了。雖然這時辰不早不晚的,好像不適合睡午覺,五老爺仍是壓着五太太歇下了。

侯瑞侯玦這兩個猴兒可不願意把時間浪費在休息上,只不過跟着老爺在屋裏略坐了一坐,便招呼了一聲,各自帶着下人出去玩了。

珊娘是個懶的,便是她不累不困,五福那裏又眼巴巴地望着她,她仍是學着五太太,歪在床上就不肯起身了。

她原以為自己不會睡着的,可等她睜開眼時,便看到窗外已是滿天的晚霞,竟是傍晚時分了。三和靠着床柱在打着盹;連一直嘀咕着想要出去玩的五福都和衣躺在床前的腳榻上,一副看着睡得很香的模樣。

她們這次出來,前後不過三天時間,珊娘便只帶了三和五福兩個,而把李媽媽和六安都留在了家裏。那三和一上船就有點暈船,故而一直是五福在伺候着她。這會兒看着那二人睡得很香甜的模樣,珊娘不想吵了她們,便躡着手腳下了床,從那二人身上跨了過去。

出得房門,一抬頭,她就看到她爹五老爺正跟一個灰衣老和尚在院子裏的銀杏樹下下着棋。

老和尚生得又白又胖,那滿面的紅光,看着簡直像個酒肉和尚。

便是沒人介紹,珊娘大概也猜到了,這老和尚應該就是她爹說的那個「老禿驢」,德慧和尚了——當然,也因為她爹這會兒正這麼稱呼着人家。

「你個老禿驢,有什麼好想的?快走快走!便是走錯了,也不過是輸一局而已。你們佛門裏的人不是都講究個四大皆空嗎?難道你竟還在乎個輸贏?」五老爺一向愛走快棋,偏那老和尚每一步都要想上半天,急得五老爺一陣抓耳撓腮。

老和尚的手在棋盤上空都已經懸了好半天了,便是五老爺那裏性急地罵著「禿驢」二字,老和尚仍是那麼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模樣。又想了好一會兒,老和尚才落下一子,然後才以令珊娘聽了都恨不能上前搖一搖他的速度,極緩慢地、一字一頓地抱怨道:「當著和尚不罵禿驢,檀主這是犯了口誡啊。」

只瞬間功夫,五老爺那裏就又落了一子,然後抄着兩手,看着和尚笑道:「和尚,着相了哦!那個什麼經上不是說‘諸法空相’嗎?一個稱呼而已,‘和尚’指的是你,‘禿驢’指的還是你,在我心裏,和尚和禿驢原就是一樣的,指的都是你。偏和尚心裏竟把這兩個稱呼分出個上下高低來。和尚,果然修為不到啊。」

老和尚又捏起一枚棋子,跟慢動作似的,緩緩懸在棋盤上空,然後又是好一陣沉思,憋得五老爺差點又要指着和尚罵禿驢了,老和尚才緩緩說道:「檀主心裏固然和尚是和尚,禿驢也是和尚,可檀主所說的那個‘和尚’的和尚,是善意的和尚,叫個千百遍,於檀主便是無利也終不會有害。可那個‘禿驢’的和尚,卻是存了惡意的。叫一聲便落一分罪過。和尚講究普度眾生,不忍看檀主結下這等業障。阿彌陀佛。」

老和尚一邊念着佛,一邊緩緩放下手中的棋子,然後極有范兒地,一粒粒地緩緩撿起五老爺那些被吃掉的棋子,最後抬起花白的眉,看着五老爺笑道:「承讓,老禿驢又贏了。」

珊娘正看着這二人看得有趣,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回頭一看,三和五福急匆匆地從房裏沖了出來。看到珊娘,二人同時鬆了口氣,五福抱怨道:「姑娘怎麼也不叫我們一聲兒,我們還以為姑娘一個人跑出去了呢。」

珊娘擺擺手,示意她們不要驚動了樹下又開始新的一局對弈的五老爺和那個老和尚,便拉着三和五福從廊下繞過去,出了院門。

從租下的院子裏出來,順着圍牆拐了一個彎,眼前就是一道寬寬的石階。沿着石階往下,是玉佛寺的後門;往上看去,那依着山坡而建的屋宇鱗次櫛比,看着頗為氣派。

「果然是有名的大寺!」五福看了一陣咋舌,「可是,廟裏要建這麼多房子做什麼?」

「租啊,」珊娘笑道,「租給我們這些香客。」

「有這麼多人來進香嗎?」三和道,「便是進香,也不過住個一兩日而已,建這麼多的房子,不是浪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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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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