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若說婚姻里的她走了一個極端,那麼五太太就是走了另一個極端。她是不甘於丈夫願意給予的那一點點東西;五太太卻是連丈夫願意給的,她也不想要,她只願固守着她自己……

也許,反倒是那樣的婚姻,對於女人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似乎是感覺到她的視線,五太太抬頭向她看來,見她看着她,便沖她溫婉一笑。

珊娘只覺得心頭一酸,便回應給她一個微笑,然後站起身,向著五太太走過去。

見她過來,五太太一陣驚訝,忙將手裏的帕子折起,塞回袖籠里,看着她笑道:「怎麼過來了?跟你姐姐妹妹們聊天不好嗎?」

「沒意思,我倒寧願陪着太太。」

珊娘嘆了口氣,坐到五太太的身邊。想着將自己封閉起來的五太太,再看着此時為了一個男人而明爭暗鬥的姐妹們,珊娘只覺得一陣徹骨的悲哀。女人將婚姻當成歸宿,可這歸宿,卻最終取決於男人。婚姻中,男人願意給你多少,你便只能要多少。要多了,便是前一世的她,活得很累,還叫男人覺得你很煩;要得少了,便如五太太這樣,雖然安全,卻生生把自己困成個活死人……

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問着五太太:「太太,你說,女人為什麼要嫁人?」

太太再沒想到珊娘會問這個問題,扭頭看看珊娘。許是珊娘臉上的悲憫讓她心生感觸,便也跟着嘆了口氣,道:「父母叫嫁,也就嫁了唄。」

「嫁人的意義何在呢?」

「意義……」太太怔了怔。袖籠里,那被絲帕裹着的東西發出一陣細碎的輕響,她不禁一陣悵然,道:「不是所有的事都有什麼意義的。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出嫁前,奶娘就勸我,只當嫁人是換個地方住就好,不過是身邊多了一個陌生人而已。自己的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只要不去介意,一切就都不會變。至於意義什麼的……」

她下意識捏捏袖籠。袖籠里,裹在帕子裏的宣紙再次發出一陣窣窣細響。她嘆息一聲,帶着點茫然又道:「我常在想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聽着像是只要有口雞食狗食,嫁雞或嫁狗都沒什麼區別……」

這麼說著,五太太眼前一陣朦朧。

沒區別嗎?應該多少還是有點的吧……若是嫁給別人,她應該更容易死心,更不會常常有那些不該有的胡思亂想,不會去偷偷撿他丟掉的那些畫……

其實她一直都記得他,那個無意中闖進花園裏,嘲笑她拿畫筆的模樣像拿掃帚一樣的魯莽少年……那時候,仍有着一顆懷春少女心的她,也曾偷偷憧憬過他,只是她再沒想到,那樁婚事最終會落到她的頭上……也許是從來沒有得到過想要的東西,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突然而來的幸福,偏那人又那麼強勢,沒等她準備好,便一味只知強求……而,他那裏要的越多,她這裏就越害怕,怕他終有一日發現,原來她不過是當年那個畫著很醜的綉樣、拿筆像拿掃帚一樣的笨拙女人……她怕她有一日習慣了他的給予,而某一天,他卻突然又不想給了,就像那曾那麼寵愛她的父親,突然就連見都不願意見到她一樣……漸漸的,她越來越不敢面對他……而漸漸的,他終於失去了耐心,終於像她想的那樣,不再來煩她了……然後,她終於可以安於現狀了,孤獨而自在地守着她的繡房……

只除了……

捏着袖籠里的秘密,五太太沉重地嘆了口氣,「也許,對於女人來說,嫁雞還是嫁狗,真的沒什麼區別吧,過日子而已。便是有再多的花言巧語,時間久了,終究還是要歸於柴米油鹽那點事。女人的本分是替丈夫管好家,只要做好了份內的事,讓日子順順噹噹地過下去,這一輩子很容易也就過去了……」

此時五太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甚至都沒有意識到她在說什麼。珊娘看着五太太,卻是好一陣驚奇。

在她的印象里,五太太一直是個單薄怯弱的人。而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珊娘都是那種強勢的性情,對於五太太這樣偏於軟弱的,她便是照顧了,多少也總帶着三分輕視。而……

五太太的這番話,卻是叫珊娘頭一次窺視到她的內心。忽然間,她就明白了,五太太不是單薄軟弱,她只是無比理智,她知道自己能保有什麼,所以從不去奢求那些不能保有的……所以,對於她來說,這樣狹窄的人生,未必就不是一種幸福……

想着五老爺那裏總想把五太太從繡房裏揪出來,珊娘一陣矛盾。有一部分的她,希望五老爺能如願;可另一部分的她,又不希望五老爺來打亂五太太的平靜。她甚至能想像得到,如果五老爺得逞了,卻又不能始終如一,太太會變得如何凄涼凄慘……

果然,女人不能把自己寄托在男人身上。

珊娘默默一聲長嘆,目光虛浮地看向天空,喃喃道:「做女人為什麼這麼難呢?」

五太太眨了眨眼,這才回過神來,忽地一撫臉頰,臉紅道:「瞧我,定然是喝多了,都胡說了些什麼……」

「太太說的有道理。」珊娘握住五太太的手,嘆道:「白樂天有詩云:人生莫做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太太,我支持你。」

她用力握了握五太太的手,倒把五太太握得一頭霧水,笑道:「支持我什麼?」

「什麼都支持!」珊娘笑道,「我們是女人,比他們男人天生弱勢,若是我再不支持你,咱們女人還不被他們男人欺負死了!」

五太太看着她,半是好笑半是尷尬,便拿手指一點珊娘的額頭,道:「聽聽,你才多大點年紀,竟就……」

「我十四了。」珊娘打斷她,又指了指附近那些仍在各逞機鋒的姐妹們,「太太是沒去老太太那裏,自然不知道,今兒這場春賞宴,還有別的目的呢……」她把袁家人來訪的目的說了一遍,又冷笑道:「太太別把我當孩子,西園裏出來的人,早不是孩子了。」

五太太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地斂了那份尷尬,伸手將她耳旁的碎發挽到她的耳後,柔聲笑道:「那是西園,你如今回家來了,你是我們家的大姑娘。便是我這個太太不頂用,萬事總還有老爺。老爺那人……」她頓了頓,又笑道:「別的不說,你爹那是寧折不彎的脾氣,老太太都未必擰得過老爺呢。這件事,你且放心,只要老爺不同意,老太太再有那個意思也沒用。」又嘆道,「你別擔心,如今你還小呢,原該像個孩子那樣無憂無慮才是……」

只可惜,她並不真是個孩子。珊娘又是默默一嘆。

所以說,好奇心害死貓呢,最後珊娘還是沒能管得住自己,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她便拉着小胖墩侯玦去了西角院。

侯玦有心反抗,卻沒那個膽量,一邊被他姐姐拉着走,一邊嘰哩咕嚕地抱怨道:「老爺讓我進來叫姐姐和太太出去,咱們好一同回家的,偏太太那裏都已經出二門了,姐姐卻又拉着我往回走……咱們這是要去哪裏?老爺知道了,定然要怪我貪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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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妻不當家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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