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的一夜(4)

翡冷翠的一夜(4)

今天又是陰雨天,爸爸伴我來,我來並無目的,只想看看影蹤全無了的雷峰,望一望憔悴的西湖,點點頭,嘆嘆氣,回頭就走。在家裏住了兩晚,連兩塔院裏也不曾去住。昨天爸爸伴我搖船出去采菱看山,做一小點綴。爸真太慈悲了,知道我心悶,多方想替我解散,我口裏說不出,我眼裏常常?着感恩的淚水。適之,我現在急急想回京,回到你的身旁,與你隨便談談,你知道怎樣使我記得,也知道怎樣使我忘卻,至少我想你總還不會拿“一萬重的蓬山”關在我的面前!適之,這心到底是軟的,真沒法想,連着幾晚真是:我長夜裏怔仲,掙不開的噩夢,誰知我的苦痛?影蹤全無,料來還在上海,我離南前大致見不着了。適之你替我想想!我二十日到京。這是9月15日給胡適的信。最末一段開頭的眉字,不是漢字,是畫了兩道朝下彎曲且相疊的“眉”,指陸小曼。同在上海,他卻打聽不到她的消息。昨天我在樓外樓對雨獨酌,大啖魚蝦,這時候在煙霞洞,方才與復三談起你,逝跡如昨,不禁惘惘。今天風雨大得很,差一點轎子都叫刮翻了。去看雷峰,雷峰只剩了一個荒冢。上面不少交抱的青條,不知這裏面葬的是誰家情種?去滿菊隆重尋桂,誰知又是失望,初桂禁不起風雨,竟已飄零凈盡。再兼在迷風凄雨中尋煙霞舊徑,迎面那兩字“仙岩”最令悵觸。復三殷勤如故,只是把我認做姓朱的。他忙着去做素點心給我吃,我樂得叨擾他一頓,可惜你不在,否則這情景逼人,大可聯句。冤家還不曾來,我倒要走了!她今晚也許到的,但到了便怎樣,還不是一樣的尷尬?這是9月16日給胡適的信。信中復三是胡適前年在杭州養病時結識的朋友。姓朱的指朱經農。“這情景逼人,大可聯句”,事實上這天志摩確曾寫了一首舊體詩:紅蕉爛死紫薇病,秋雨橫斜秋風緊,山前山後亂泉鳴,有人獨立悵空溟。“冤家還不曾來”云云,可知此時已跟陸小曼聯繫上了,約她來杭幽會。說去並沒有走,仍在等着小曼的到來。第二天“去車站盼望你來,又不敢露面,心裏雙層的難受,結果還是白候,這時候有九時半!王福沒電話來,大約又有沒到,也許不叫打,這幾次三番想寫信又沒法傳遞,咳,真苦極了,現在我立定主意走了”。這是當天在《愛眉小札》上記的話。這本子就隨身帶着。給人的感覺,就是為了寫這幾句話才去杭州的,沒見上反比見上好,見上就不能寫這些話了。不是他的記錄,誰能想像得出這位體面人在杭州火車站上遠遠眺望而不敢近前的窘相?這回是真的走了。要不小曼跟王賡辦妥離婚手續到了北京,不會一時間竟不知志摩在哪裏,還是看到《迎上前去》一文,才知道他已去了晨報社上班。還有一種說法,說王賡同意與陸小曼離婚後,曾對志摩說:“我們大家是知識分子,我縱和小曼離了婚,內心並沒有什麼成見;可是你此後對她務必始終如一,如果你三心二意,給我知道,我定以激烈手段相對的。”這話倒是很可見出那個時代知識分子的品格,至少可以見出這位留美學生的胸懷。可惜沒有時間上的依據。因為他和小曼是在上海辦的離婚手續,而此時志摩已到北京接辦《晨報副刊》去了。若這個離婚後是指一個較長的時間,那麼王賡和志摩還是有見面的機會,也就有可能說這話了。1925年11月間,志摩在北京中街租下一處院子,小曼搬來同居。眼下最為迫切的,是怎樣順順噹噹地結婚。陸家這邊已同意了,困難的是徐申如老先生仍不開金口。知道父親最信服胡適,正好胡適要去南方治療痔疾,志摩央胡適趁此機會勸勸父親。這時他已到北大上課,待遇比上年低些,也托胡給校方說說。這天,他要給胡適寫封長信,小曼在旁邊不住地“搗亂”,還自作主張在信上添了幾句,於是這封信便成了這“准夫婦”二人的合作品。第一段原準備問候胡適病情的,小曼已寫了功課上的事,他只好接着寫下去。第二段問候病情前只好說,“方才我說正經話,本來想問你病情的,誰知那小頑皮抽空兒給我寫上了功課事情,所以也就接着寫了”。第三段才說到他們現在最着急的事。說他與小曼已在蜜缸里浸着,所有可能的隔閡麻煩仇敵縫兒全沒了,剩下的只是甜。連小曼的爹娘也是十分地了解與體諒。現在惟一的問題是趕快要一個名義上的成立,也就是正式結婚。他父親必須來北京一次,能不能來,還得胡適替他們在父親面前疏通一切。應得說清楚的事至少有這幾點:第一小曼是怎樣一個人,第二他和小曼的感情到了何種程度,第三這回小曼離婚純屬彼父母的主意,因為彼雙親同看着王賡對小曼有極不堪的情形,不由得他們不反過五十年的舊腦筋決定離婚,並且將來再結婚也得她二老的主政。至於他和小曼烈情的浪漫當然講不到也用不着講。一定讓他父親明白王賡夫婦並不是被他拆散的。第四,“我爸媽待我太好了,我有大事不能不使他們滿意,因此我要爸(媽能同來當然更好)來,親自來看看眉,我想他一定會喜歡她的。”為什麼一定要父親來北京呢?因為小曼這邊要的是明媒正娶,只有父親親自去陸府跟小曼的父母談了,別的事才能往下進行,整個事情也才稱得上名正言順———總之無論如何,爸爸總得來京,而且得快來,因為我們直着急不了。爸爸上次來京見了眉,說她純粹一個小孩子,跳跳蹦蹦的,但同時他又聽着了□□事情,這回又有上海的事情,老人家不免有誤解的地方,□□他更聽得着許多不相干的話(F自己方面比如說),這是應該說清楚的。爸最信服你,他也知道你是怎樣知我愛我的,你如其與他懇切的談一次天,一定是事半功倍的。總之老阿哥,煩你也煩到底了,放着你自己屁股吃苦我們不能安慰你,反而央你管我們的事,但我們相信你決不□□□□。總算是你自己弟弟妹妹的大事,做哥哥的不能不幫忙到底,對不對?且等着你回來,我們甜甜的報酬你就是。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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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分的天空--徐志摩與陸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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