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題
張崇德愣了一下，皺起了眉頭，心中有些不悅，但還是走上前去。
陳華蓮連忙過去，把段天宏扶起來一些，背後放了兩個枕頭。
“大夫，麻煩您了。”
段天宏伸出左手，枯槁的手臂上青筋鼓起，皮膚松垮，這是暴瘦帶來的，看着讓人心觸。
這種畫面，他早已見怪不怪，手搭在左手腕上，情況比他推斷的還要複雜，氣血很虛，也因為營養不良而導致身體整體衰敗。若是在病症剛發作時，用大量資源進行治療……情況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糟糕。
但是，他很能理解，以段晨家庭的條件，也只能做到這樣。
若是別人，家境普通，他會跟家屬說：他要吃什麼、去哪裏，就帶他去吧。
然後，有的家屬痛哭流涕，有的家屬緊繃的臉鬆懈了下來……
但是現在，他不能說這樣的話，段晨讓他先看看，其實是在給他出題。
沉默許久，腦中浮現出無數藥材，藥方，選擇，否定，選擇……
“看來是沒的治了，張院長不說話。”
“說是兩年壽命，在我看來，半年就頂天了！”
“是啊，我一個老朋友也這樣，醫生明明說五年，才三個月後，就去了。”
稀碎的議論聲從其他病人的家屬口中冒出，聽得陳華蓮心發顫，眼淚又冒了出來。最關鍵的是，張院長一直沒說話，這就已經說明，段天宏的病，多半是沒救了。她心裏真的怕，怕張院長說出：準備後事吧。
張崇德不知道她的想法，從一個醫生的身份出發，他很希望自己能開出一個藥到病除的方子。但是，他也見過太多死亡，明明很多，他都覺得能治好，能續着命。
良久，他對着身邊的護士說出十三味中藥，如何熬制，一日服用幾次。又講述了如何針灸，先後落於哪些穴位等。
護士手中的筆在一張空白的病歷表背後快速起落，很快就寫滿了一張紙。
段晨在一旁聽着，面無表情，但心中不由讚歎張崇德的老辣和功底深厚。
滿滿兩頁紙，護士還用筆尖抵着紙，生怕後續還有，自己來不及記上。
而也在這時，張崇德停下了話語，看向段晨。這副模樣，就像在等老師批閱。
看到這一幕的眾人都不由驚訝，雖然段晨剛才用非常規的手法排除了江老頭的危險，但是這並不代表他能比得上張崇德這個一院之長。況且，張崇德名聲在外，多次治癒業內許多醫生束手無策的病人，那些感謝的錦旗足夠掛滿整個房間，天花板和地板都不落下。
段晨看着父親枯槁的雙手，點點頭，將手搭在其手腕上。
中醫從古到今，都是一代代總結出來的學問，誰強誰弱，需要對比。
一番望聞問切過後，段晨從護士手中接來病歷板，划入了十三味葯中的三味，又加上一味葯。
張崇德在一旁看着，眉角跳了一下，這一次，段晨不僅用了減法，還用了加法，這加進去的一味葯，他現在還想不透。
後面講述針灸的地方，段晨搖了搖頭，直接將它們全數劃去。
這一下，把其他人都看愣了。
“小夥子好大的心啊，竟然一點顏面都不留，全給否定了！”
“張院長若是生氣翻臉，看他不哭才怪！”
……
有些話，落到了趙崇德耳中，有些話，刺在他心上。
正在他臉上陰晴不定時，段晨靠近他，低語幾聲。話雖短，但含義不簡單。
突然，張崇德抓住段晨的手，微微顫抖道：“請收張某為徒，務必如此！”
“啥？”劉婆那些毛巾的手猛地一抖，啪一下打在江老頭臉上。
其他人更是覺得不可思議，都瞪大了眼睛，合不攏嘴。
但是張崇德心中的驚訝遠超過這些不知情的家屬，寥寥數句，他便一下醍醐灌頂，那幾味葯，真是用絕了！
段晨連忙扶起他，但是心中不由吐槽：這都幾回了，一天都在扶人起來。
“張院長，您別這樣，別這樣！”
“不行不行，這對張某來說非常重要！張某從來不會白拿他人的東西，你能告訴我，我一定要拜你為師！”
這麼多雙眼睛看着，段晨整理了一下思緒，又低語道：“張院長，我都答應在您醫院上班了，您就放心吧。”
一語中的，張崇德臉上露出喜悅，怎麼看都像個突然想到還有糖吃的小孩。
“行行行，段師傅，那我就不強求了，我們以後一定要多多交流啊！”
說著，他抓起段晨的手，狠狠地握了幾下。好似在說：我們的革命友誼比天高，比海深，情意比金堅！
好一會兒，段晨哭笑不得地收回了手，父母目瞪口呆，段欣在一旁捂着嘴笑。她現在還小，並不知道這一系列行動和話語背後的意義，只是覺得看着搞笑。
段晨那句話，是在向張崇德表態，他哪裏也不去，就在這景德醫院落根了，您也別這麼急，以後有的是時間。
而張崇德高興啊，他的醫術一直很高超，領先同輩一大步，如今看似後輩，但醫術遠在他之上的段晨短短几句話，便讓他在醫道之上又有了新的領悟，邁出一大步！
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感受，卻源自於身邊這個他看不透的青年。
他怎能不心急，怎麼不拜師，快快於段晨建立聯繫。
段晨從推車中拿出消毒水滿布的鐵盒，張崇德的銀針還在其中。
陳華蓮幫段天宏掀開了上衣，手中銀針懸於皮膚之上，兩者相距一拳。
張崇德咽了一口唾沫，聚精會神地盯着他的一舉一動。
左手按壓穴位，右手剛要落下，病房外穿來一針尖利的嘶吼。
“你們不能抓我，我不走！你們滾開……”
他鄒起眉頭，收回了針，將它丟進鐵盒中。
張崇德心裏一空，快步走到病房外，段晨也跟了過去。
剛一跨過病房的門，段晨一抬眼就看到一張精緻的面孔。
利落的短髮超過下巴一點，一雙眼角向上翹的丹鳳眼，兩片柳葉眉。典型的瓜子臉，下方一抹並不紅艷的嘴唇，但也很是紅潤，讓人忍不住想要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