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無奈
東神城，東門。
老曹皺着眉頭，仔細打量起眼前的這名叫做胡一天的承運人來。這人大約三十齣頭，四十不到，面目黝黑，鼻樑高挺，臉上一圈濃密的絡腮鬍子極是顯眼，看着和舊時代的某位著名明星有些神似，除了身上那股奇特的異味之外，幾乎便可以以假亂真了。
老曹循例問了幾個簡單問題，對方一一作答，只是十分吃力。他的漢語明顯只是初學乍練，來來回回也就那麼幾個詞，只要是稍微深入點的問題，便直接閉口不言。
這很奇怪，一個常年在外跑運輸的人，居然不懂漢語？別懷疑，和舊時代學習英語的熱潮如出一轍，新世紀同樣如此，只是把熱門語種切換成了漢語而已。
至少在九城聯盟，把漢語說是風靡一時一點也不為過。
老曹更加註意到，在他掃視這人全身的時候，對方的肩膀微微下沉，同時右手還不自覺的抬起。這顯然是個戒備的動作。
（這人有問題。）
老曹不動聲色，繞着對方的貨車轉了一圈。隨後，他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了，三道深深的抬頭紋橫在額頭上，頓時讓他顯得更加蒼老起來。
隨着貨車一起來的還有胡一天的十七名僱員，看樣子明顯和他屬於同族，俱是臉色黝黑，身材健碩，身穿統一樣式的深藍色緊身勁裝，年紀在二三十歲左右。他們很謹慎地守在貨車周圍，互相之間的距離絕不超過十步，雖然都默不作聲，但全身的肌肉卻早就綳得緊緊的。
很明顯，對於老曹的檢查，這些人顯得很緊張。
老曹暗自做出了判斷，準備在通關單打上一個“否”，意思是這批貨需要移交緝私科，再行復驗。如果進了緝私科的話，沒有個十天半月，這貨就別想出來了。
只是，筆握在他的手中，卻怎麼也簽不下去。答案很簡單，有一隻更粗壯，更有力的大手攔住了他。
老曹抬頭看去，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自己眼前。
熟得不能再熟了，因為這個人正是他的頂頭上司，東門署的二把手，副主任，王胖子。同樣也是他老曹一手帶出來的徒弟，在王胖子還沒進東門署的時候，兩人就相識了。
本應早早下班的王胖子，此時卻突然出現在這裏，手中捧着一隻茶杯，一口一口悠閑地喝着茶。
看到老曹疑惑的眼神，王胖子卻笑嘻嘻地說道：“師父，好事，我剛剛在淮揚大飯店定了一桌酒席，我們陪師娘一起去，她一定很高興。”
說到自己的妻子，老曹的臉上閃過一絲溫柔。很輕，很柔，卻深得刻骨銘心。有她的日子，便是春天，這便是老曹的想法，很單純，很簡單不是嗎？
可惜，或許美好總是短暫的，或許也是天妒紅顏，妻子十年前忽然生了一場大病，從此他的春天便少了幾縷陽光，多了幾許陰霾。
對老曹來說，傾家蕩產也好，賣血賣腎也罷，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只要能讓妻子多活幾天，他都願意，然而他最後才發現，即使他花盡了所有的積蓄，用盡了所有的法子，可甚至連讓妻子多活一個月的期望都只是一個奢望而已。與那如同天文數字般的治療費用相比，他所有的積蓄加上他整個人也不過就是那小小的幾片藥丸而已。若非王胖子極力相幫，怕是早已陰陽相隔了。
想到此處，老曹的眉頭卻是皺得愈加深了，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溝一般。
“為什麼？”
他雖然老了，但還不至於到老糊塗的地步，儘管王胖子很巧妙地將眉眼中的焦灼隱藏起來，但空空如也的茶杯卻早將其出賣了，更何況，熟悉王胖子的人都知道，他只喝酒，不喝茶。
王胖子自然也非常明白，自己瞞不住這位素有火眼金睛之稱的師父，只是這次，不管事後師父如何責罰自己，他都要想方設法讓這批貨放行。
他並非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作為一個東門副主任，一個官員，他卻不像他的同僚那般，熱衷於阿諛奉承，媚上欺下，鑽營奔競，中飽私囊這些事關前程和錢程的大事。
或許對他來說，做這些事還不如和他那些所謂的好朋友，找個地方，好好喝上一杯那般痛快呢。當然這些好朋友，在其他人眼中，不過是些酒肉朋友罷了。
但只要他心裏覺得痛快就行了，不是嗎？這同樣也是老曹最欣賞他的一點。
不過，這次或許他心裏註定不痛快了。去欺騙一位自己很敬仰，同時對自己視如己出的長者，即使他下定了決心，但心中又怎麼會痛快呢？
正在他尋思接下來該如何勸說自己這位師父時，卻沒有想到，老曹卻是主動罷手了。
“行啦，放行吧。”老曹擺了擺手，淡淡道。
王胖子驚喜交集，或許是沒有想到師父會如此輕易就放棄深究，或許是擔心師父中途變卦，急忙一揮手，讓胡一天一行人火速離開查驗區。
不過，他倒是想多了，老曹始終背着身子，就似沒有看到胡一天一行人一般。或許這是老曹另一種意義的堅持吧。
等胡一天一行人離開之後，一回頭便發現老曹正站在自己身後，臉上神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師父，我。。。。。。”王胖子張開嘴，最後卻不知說什麼才好。
“行啦，別說啦，我不想知道，”老曹的眉頭此時終於舒展開了，只是臉上卻是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我老了，也管不了那麼多啦。能幫你的地方也就這麼多了，你好自為之吧。”
老曹轉身離開，只是背影卻突然一下子佝僂了許多，“我這一生兢兢業業，克己奉公，所作所為都無愧於心，沒想到，在即將卸任的時候，卻做了這麼一件違背良心和職業操守的事，真是可笑。”
他的聲音無比的凄涼，充滿了英雄遲暮的無奈。他一生不畏強權，只問對錯。可今天，他卻退縮了。不退縮，又能如何，在這裏打上一場，運氣好，留下個因工受傷的美名。運氣不好，就是因公就義。如此的話，病危的妻子由誰來照顧呢？
王胖子？老曹苦笑，明顯王胖子已經牽涉甚深，一旦自己強出頭，估計弟子也絕對逃不掉，那時，自己是得了一個大義滅親的美名，可沒有了弟子的幫襯，妻子還不是死路一條。
至少能和妻子多待一天便是一天，其他的，也顧不得許多了。